罗马人热爱洗澡。
他们四处征战, 也喜欢四处建公共澡堂, 老师年前邀请她去的温泉圣地巴斯, 就是当年的古罗马人挖出来的。
罗马帝国时期, 罗马城曾经有上千家浴场, 约等于这年头英国的俱乐部, 不仅有能容纳上千人的大澡池子和汗蒸按摩室, 还自带图书馆餐厅剧院一系列配套设施, 甚至能谈生意和政务。这种一站到位, 众多罗马人恨不得一天都泡在里头。
再加上希腊文化影响,罗马人对展示衤果体相当适应, 还热衷在浴场晒肌肉体格,某些阶段男女也互不顾及,随便混浴。
——但是基督山伯爵根本不是罗马人啊!
一瞬间替爱德蒙找了无数类似的借口,哪一个都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两个“男人”会在一个浴缸里泡澡。
克莉丝突然怀疑自己这二十一年的假男人都白装了,以至于她其实根本不懂男性的脑回路。
如果是公共浴室, 考虑到表面上大家是同性, 没什么好顾虑避讳的, 一个欧洲人提出这样的邀请好像无可厚非。
浴缸……太私密了。
要共享一池热水, 会肌肤碰触相抵,所有秘密都再无遮掩。
因为是独一无二的朋友,所以会亲密到这样的地步吗。
克莉丝目光颤动, 惊疑不定打量他, 结果对方并没有改口的意思, 更没有表露出口不择言后的慌乱,反而很自然回视,似乎只是随口聊了句天气。
他甚至还补充说:“我还可以帮你洗头发。”
“不,不必了!”
克莉丝急忙拒绝,“你在我家做客,怎么可以让你迁就我。”
“为什么不可以?反正都是男人,”爱德蒙理所当然道,“恰好因为我是客人,所以你也可以迁就我的愿望吧。”
该看的不该看的,在荒岛时也都看过了,如果她是男性,确实没什么好害羞的。
结果因为这个回忆,记忆力太好反而瞬间补足了想象的匮乏。
她不免涨红脸,局促说:“你在偷换概念。”
爱德蒙又说:“赶路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反而是我太清楚你在舞会后有多难受了。我不希望你将我当做客人,比起什么待客之道,在我心里,你的感受更重要。如果让你觉得被入侵了私人空间,我可以想办法搬出去,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会再查探你的秘密。”
“所以除非你邀请我陪你共浴,我是不会踏进这个浴缸的。”
“两个人洗,或者你自己。你选吧。”
爱德蒙已经笃定娇气洁癖的大少爷不会同意前面的选项,更明白因为这点事情,两个人都太为对方着想,所以说服不了彼此。不如先拿出共浴抬高门槛,好让克莉丝没有顾忌选择后面的。
面前的人果然察觉到了策略,因为这种“威胁”瞪了他一会,最终不情不愿同意了。
浴间很快就被雾气彻底氤氲,眼睫都被蒸得柔软贴服,沾染的烟草和香水气味已经彻底散去,因为跳舞疲累的肌肉也得到了缓解。
关于这次的解放法案,克莉丝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情报。
结合之前偷的那份文件和今天从奥尔马克打听的消息,她猜测,影子内阁计划在这次竞选里做手脚,而里德侯爵或许会提供他们派系在爱尔兰选区的参与名单。
这次大选有着很特殊的意义,因为去年内阁临时重组,今年一定会重新开选,让一些已经被任命入阁的人参加补选,而这恰好是议会改|革后的第一年,不仅受到关注,因为法案变动大,投票的人数增多,全都是不确定因素。
派内拥有世上最年轻议员的确是个好噱头,所以这次的竞选时间最后被定在了六月底,她刚好满二十一岁,也可以参加竞选,那段时间自然会很忙,应该无暇去盯着里德侯爵。
所以她得提前搞清楚,对手党|派要那份名单,到底在盘算什么。
这些已经足够她忙,再加上两个姐姐的事情,还有……
长叹一声,克莉丝抱住膝盖,蜷缩着整个慢慢滑进水里,头发和思绪被沾湿,变得粘稠难解。
就像爱德蒙自己说的,他在她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秘密。虽然因为还忙着里德的事,克莉丝一直没细究他入狱的具体原因和细节,不过只要她花点心思,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种毫无秘密、甚至过于坦白的关系,别说对他,就连她眼里,也是特殊的。
结果她反而更加看不透她的朋友了。
理智大于感情的人,不信善恶报应,只看因果逻辑,与其等待虚无缥缈的神,还不如付诸行为。做下的事情是起因,加上其余的人难把控的不经意参与推动,继而引发最后的结果。
克莉丝对任何人都不会抱有太大期待,她相信,立场决定一个人的态度和选择。
就像班纳特太太,为了让她自己不被赶出浪博恩,不必晚年与几个女儿拮据生活,所以选中了自己女扮男装,所以催促女儿们嫁给富有的人。
而只要经过这样的分析后,一个人不论做出怎么样的事情,她都不会失望。
可是克莉丝感觉到,自己对爱德蒙唐泰斯失望了。
她察觉到,这个人思维缜密,在编织身份时更加细致,连“仇人”也要做得完美无缺。
所以,威尔莫勋爵和基督山伯爵对待她完全相反,一个冷淡抗拒,一个热烈追逐。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在意大利时,他都是一副向她报恩的样子,还惦记着给自己找回“情人”,现在被自己知道了真实身份,干脆就放飞自我,就像那个奥古斯特一样,直接把在信里写法国人那一套话拿到口头和自己说。
人如果不抱有期望,是不会失望的。
她能对这个人有什么期望?
专注唯一的在乎,真挚剔透的善意,对克里斯班纳特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被这样对待照顾,你就没有一点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