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显德帝常常上阵杀敌,本就生得魁伟粗糙,风吹日晒之下真个成了个黑铁塔,诸位皇子中哪怕是三皇子贺朱跟年轻时的显德帝相比都俊秀了太多。
可即便贺芝与显德帝父子容貌上几无相像之处,方才那一瞬间贺芝那副脸大如盆心黑皮厚的模样可当真是像足了显德帝,果然是亲亲的父子。
林相清楚记得自己第一次见着显德帝这副模样的情景。当时他苦口婆心说了大半日的天下之势,再三劝说显德帝不要太早招惹上声势日隆的牧野君,以免徒生波折,结果显德帝就是无耻无尤的笑着应了,回头,不提也罢。
这父子二人同出一脉的不要脸着实坏了林相那点不多的好心情,他面色一肃,忽然开口问道:“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殿下于北地见闻颇广,不知于此句可有何新解?”
贺芝忐忑等了片刻,见林斏等面色不佳却始终不曾呵斥他方才所言,便回过味来,晓得自己先前是思虑过重,胡思乱想吓着了自己。
他心下一安,哪怕知道林相这题出得平直正经答起来却极耗费口舌,十之十一分又是一次难为,他还是恭恭敬敬躬了下身,引经据典答了起来,比御前奏对时都用心不少。
《论语》一书童子蒙学时便要学起,历朝各位大儒名师不知做了多少注解,贺芝浅浅说了两三家之言就耗费了小半个时辰,喝了几回茶,再结合他北地之行的见闻,以先贤之言论当事之事,还要述一回自己的见解心得,少说都要一个多时辰的光景。
贺芝一边吃茶一边条理清晰地说着自己的见地,林相也就凝神听了下去,罗夫人身边的丫头悄悄在门外听了几回都是贺芝温温润润的说话声,便去倚岚院回了话。
罗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含笑睨了林斓一眼,调侃道:“这下你可放心了?你爹都应了,你那几个哥哥哪里还敢难为咱们如意?不过是考较罢了,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爹当年可比如意惨得多,你外祖父拿了家藏的生僻书考他呢,急得他脸都红了。”
想起林相当年一副答不出来赖也要赖她家去的蛮横模样,罗夫人微微一笑,爱怜得拍了拍林斓的手:“贺如意心里头有你,我就放心了,一会儿我就让人提醒你父亲送那块玉佩给如意,如意带回去给陛下一瞧,陛下就明白了,我也能放心了。”
林斓紧紧抿了抿唇才克制着没笑出声来,她眼睛亮亮得看了罗夫人一眼,点了点头,虽不曾开口说话,眉眼间的欢喜却早就溢了出来。有人一心一意念着自己,受多少刁难也不畏惧,世间谁人能不动容?
况且她仔细思量那么多日,她心中也是欢喜如意的。
罗夫人发了话,贺芝这一回到访虽然没能见上林斓一面,却在临走时得了林相以玉佩相赠。
他起初接过玉佩时还愣了一下,等看清林相眼中的深意才回过神来,险些没一蹦三尺高,攥紧了玉佩连着五次一揖到地,出去的路上都状若疯癫。
林文等看得眼角直抽,想了想还是吩咐路上埋伏的人手撤了回来,免得贺芝面圣时也手舞足蹈,反要赖说是他们把人打坏了。
贺芝顺利见着了显德帝,父子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御前总管张明明便到了王妃处,传显德帝口谕,请王妃准备置办四殿下下聘事宜。
王妃恭声应下,等张明明带着人走得远了,才温温柔柔地笑了一声,对左右说道:“老六的亲事终于定下了,我这里也该准备起来才是。”
她秉性温柔,这些年来待宫妃和善御下也体恤,虽然前几日因娘家侄女不懂事之故受了些牵累,但陈皇后与显德帝都并未如何责怪,谢贵妃处也风平浪静,宫中上下亦觉她是受了无妄之灾,日子倒也与从前无甚分别。
听她说起四殿下的亲事,连颠内伺候的小宫女都面露欢喜。王妃莞尔,随口下令赏了内外伺候的宫人,又让人去宫外请王老夫人进宫说话。
等内外都闹哄哄领了赏钱散了,王妃才起身缓步走到窗前,坐下精心修剪适才不小心断了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