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
下工的哨声刚响起,五星生产队的队员们就直起腰板,扛起锄头不紧不慢往地头走。
一个年轻小伙子风风火火地跑在前头,好似与人赛跑似的。
人群中一个穿着短打,脚上穿着草鞋的农家老头面容严峻,看着前方逃窜的身影,眼里满是惆怅。
刘婶挤开人群走了过来,打着哈哈,“建党他爸,你家建党跑得可真快啊”
林炎城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刘婶也不生气,一个村子住了几十年,谁还不知道谁啊,林老头一直就是这个德行。只是刚刚干活的时候,她瞅着这两父子似乎有点不对头,所以才特地凑过来问。见他不说话,她又试探着问,“我昨儿个听到你家在敲敲打打,是不是建党惹啥事了啊”
林炎城摇头,“没有”
刘婶转了转焦黄的眼珠子,因为这事儿,半夜她睡不着觉,挠得抓心抓肺的难受,她腆着脸继续追问,“那你说,为啥罚他跪一晚上”
林炎城猛地扭头看向她。
刘婶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拍了下自己的嘴,怎么就说漏嘴了呢,人家关上门处理家事,她怎么能知道这不是变相承认她踩着梯子偷窥他们家嘛。她尴尬得朝他笑。
林炎城扭过头,大步走远了。
刘婶在他身后恨恨地跺了跺脚。
林炎城到登记工分的地方,已经没什么人了。
看到他过来,记分员骂骂咧咧说了几句,见他一声不吭,觉得自己也没趣味儿,不高兴地在他那页添了一笔。
林炎城看向站在旁边的大队长徐广进,“大队长,我下午要去学校给孩子送口粮,能不能麻烦你给开张介绍信”
徐广进连眼尾都没给他,从鼻端轻嗤一声,“就你家那俩孩子,我看上了也是白上。有个屁用啊,一个像阴沟里的老鼠,长得磕碜还胆小,一个跟你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我看你还是早点让他们回来上工。年底也能有分红,好早点娶媳妇。”
这徐广进今年才三十多岁,比林炎城小了十多岁,却以长辈的语气训林炎城,无非是想抖抖大队长的威风。
林炎城放在裤兜里的手捏成拳,面上却是憨厚无比,“是,您说的是,我这不是想等明年两个孩子都拿到毕业证,就回来上工。”
徐广进刚想说什么,眼尾扫到一抹艳色,他眼睛一亮,对杵在他面前的林炎城有些不耐烦,为了赶紧把人打发走,他挤开记分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刺啦一下撕了一页纸,三两下就写好了,扔给林炎城,挥手撵人,“给你给你,赶紧滚。”
林炎城捡起掉在地上的介绍信,抬头就看到一个小媳妇走过来,对方长得很是俊俏,白嫩的皮肤,嫣红的嘴唇,上挑的眼尾,看人的时候,好似一把勾子勾住人的心肝肺。
林炎城看着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徐广进像只哈巴狗似的冲着对方摇尾巴,他面无表情地扫了两人一眼,很快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大儿子林建党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四个儿女看到他回来,盛饭的盛饭,端笸箩的端笸箩,没人说一句话,就连平时最喜欢掐架斗嘴的林芳夏和林芳秋也像锯嘴的葫芦没了声儿。
林炎城坐在首位上,端起面前那碗苞米粥,穿过来两天了,他还是不能适应吃这种喇嗓子的粗粮,只是条件就摆在这儿,他也只能忍着。
气氛一时间诡异起来,林建党窥视着父亲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爹,我和秋华是真心的。”
啪叽林炎城把筷子往桌上一搁,眼神锋利,“想让我同意你娶张秋华,你死了这条心吧。”
林建党急了,“爹,你之前一直很满意秋华的,为什么突然就改了口”
林炎城一肚子火,为啥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崽子,要不是你许了这个愿,我现在何苦跟你犟。你还怪到我头上了只是气归气,他却不能把真实想法说给对方听。他哼了一声,“那张家哪里是真心实意跟咱家结亲的一开口就要五十块的彩礼钱,这么多钱,我上哪去给你弄”
林建党腾得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他眼睛瞪得老大,“不可能,秋华之前明明跟我说,他们家只要十块钱彩礼的。”
林炎城拉他坐下,语重心长地道,“你听她胡咧咧,她们家是她当家吗她下头还有两个弟弟等着说亲,她爹娘不多要彩礼,怎么给俩儿子娶媳妇”
林建党低下头不说话了。
林炎城重重叹了口气,看了眼旁边的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建党,你也别怪爹,你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年纪跟你也差不多。我总不能为了给你娶媳妇,就把家底都掏空吧。我怎么对得起他们。”
林建党握着拳头,面皮崩得紧紧的,额上的青筋直跳,他眼眶泛红,死死地咬着下嘴唇,声音低低的,“爹,我知道了,我不让你为难。”
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神色哀戚,“建党,是爹对不起你。要不是爹没用,也不会让你娶不了秋华。这个孩子,我挺喜欢的,可是咱家没有这个命。你以后就跟她断了吧。别让人说嘴。”
林建党捂着胸口,那里钻心的疼,一滴泪滴到手背上,他倔强的擦掉,轻轻嗯了一声。
林炎城知道不能逼得太过,拍拍他的肩膀,“快吃吧。一会儿还要上工呢。”
林建党点点头,低着头,心不在焉的吃着饭。
他旁边坐着的老三林芳夏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林建党朝她强挤出一抹笑。
林炎城轻声咳了咳,吩咐道,“下午,你们仨跟着大哥去上工,我去趟县城。”
老四林芳秋眼睛一亮,“爹你去县城干什么”
“去看你五弟六弟,也不知道他们带的粮食够不够吃的。”
林芳秋不高兴地撅了撅嘴,却不好说什么,她讨好地朝林炎城笑,“爹,我也想去县城,您能不能带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