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一直反复强调, 一切以夫人安危为先。
不管是此次征汉中,还是从前大小诸事,俱如此。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在军报上看到“诱敌”二字,而他妻子来信,也表示十分同意。
魏景“啪”一声将信纸拍在楠木帅案上,怒不可遏“备马我马上回去”
此战极顺利,原定打扫战场后明日回营的,但他一刻也不能等,出了中帐立即打马而归。
诱敌,诱敌
但凡接近敌人, 哪来的万无一失准备再妥当也难保没有变故发生
愤怒, 担忧, 恐惧, 魏景火烧火燎,明知现在回去应赶不及了, 但他还是阴着脸连连催动胯下骏马。
但确实已经赶不及了, 他还在路上,就收到了新一份军报和妻子来信。
敌寇提前来袭,活捉六百许,余者尽歼。
妻子平安。
她语气带着轻快,十分欢喜地告诉他, 攻入金牛道的借口有了, 问他可高兴
高兴
他如何会高兴
魏景一把捏紧信纸, 他要取益州,要天下,要复仇,自有他思虑图谋,又如何能让她冒险
这等借口,他宁可不要
她有没有想过,要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他要如何是好
除了复仇,他人生又还有何意义
再没丝毫欢乐可言
担忧去了,涌上后怕,继而是不可遏制的气怒,魏景恨不得立即抵达大营,捉住她的肩膀告诉她,他不高兴他不许她冒一丁点儿的危险
她做这个决定之前,可有想过他
魏景在夜色甫现的戌初抵达大营。
数百亲卫紧随当先一骑,径直朝辕门疾奔而来,急促马蹄声如鼓点,带起漫天尘土。
这行人来势汹汹,而事前没有接到任何信报,辕门守卒一度以为敌袭。卒长一边命人吹响号角报信,一边迅速领军士结箭阵,欲放箭逼停。
然那一行人已飞速又往前奔了一段,辕门两侧篝火熊熊,这才看清,来人竟是自家主公。
卒长慌忙撤了箭阵,开门迎接主公。
魏景毫不停顿奔入,猛地勒进马缰。
骏马长声嘶鸣,倏地停下,狂奔一整天的它,大汗淋漓,“咻咻”不停喘着粗气。
“标下见过主公”
号角甫吹了一声就停下,但正在前营巡营的韩熙还是听见了,他急忙赶出来,正好见魏景翻身下马。
魏景站定,冷冷道“韩熙,我出征前,向你下了何令”
韩熙一愣,立即回答“率军镇守大营,不得有误;若遇险,当以夫人安危为先。”
他已经明白过来了,拱手垂头,不敢分辨。
实际韩熙当时也犹豫过的,但攻入金牛道借口久思不得,机会难逢,而主母虽诱敌但安全无虞,主公的利益占据上风,最终他没反对。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他还是违背了主公之令。
魏景声音冰冷“按军规领罚。”
韩熙自知违令,心悦诚服,拱手就领命。刚刚赶至的季桓闻言却大惊“主公,不可”
“此计乃在下主张,责不全在承平,请主公从轻发落。”
商议计策之时,其实季桓有意料到魏景会责怪,但他真没想会这么重。
违了主帅之令,即便韩熙情节较轻,至少也得脊杖三十。脊杖,成人臂粗的实心木杖,三十杖下去,即便韩熙这等年轻体健功夫深厚者,恐也得卧榻不起个把月。
他急急阻止“请主公三思,夫人并未冒险,即便按原定计策,也可保万无一失。主公”
“万无一失”
魏景突然打断季桓的话,倏地抬头看过来,下颚绷得紧紧“如何确保万无一失”
季桓忙道“两边营帐藏兵一万,而夫人所站之位,乃箭矢射程之外。另”
“那位置距离营门多远”
“约四五十丈。”
再加上医棚,即使是百步穿杨的好手,箭矢也失去了杀伤力。季桓急急解释“若非确定夫人无虞,我们万万不敢这般行事。”
“无虞”
魏景重复了一次,陡然厉喝“既是诱敌,如何确保无虞”
他心中的怒意早已濒临临界点,也就面前说话的是他一向看重的季桓而已,旁人他早就大发雷霆。
饶是如此,他亦疾言厉色,怒喝“不过四五十丈之距,我若要以箭伤人,百发百中”
季桓一愣,呃,他主公之能,当世能有几人
世之佼佼者,如何会衣裳褴褛混入流民之中,只为刺杀他家夫人
魏景竟思虑到这种程度,并为此勃然大怒,实在完全出乎季桓的意料。
季桓追随魏景多年,他本以为自己还算了解自己的主公的。
魏景重视主母,但母兄之仇刻骨铭心。
取汉中,再取益州,立足西南伺机而出,逐鹿中原,推翻大楚报仇雪恨。
东风一至,环环相扣,若当中一环出了什么差错,恐会错失良机,后续未必能追。
他清楚,所以立即制定了计策;韩熙清楚,所以明知会受罚也未反对;邵箐也清楚,所以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魏景必然也清楚的。
但他此刻仍怒不可遏“若要诱敌,当使人伪装之,如何能教她亲身上阵”
可是那距离不近但也算不上远,万一被陈军侯窥破关窍呢
错失良机,后续未必会再寻获。
魏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宁愿舍弃此次良机,亦不教夫人置半分险境”
借此次机会,他将底线亮明白。今日有金牛道利益,他的心腹认为只要无甚风险,让邵箐诱敌无妨;那倘若日后遇上致胜关键呢那他们是否也会擅自劝说她
魏景缓缓道“她与复仇,同等重要。复仇可再寻良机,”而她若有损伤,将不可再追。
剩下半句,他没说出来,但在场二人没有听不懂的。
季桓心头大震,慌忙跪倒“桓错矣,请主公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