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似是又要嘲讽,见乐韶歌的手指捏到装着她的那个瓶子上,生硬的转了口风,“就连手指都这么好看,你是想羞死我吗”
乐韶歌
算了,她不拆台就好。
小姑娘离世太久,所谓的船市已然不存在了。
便如乐韶歌先前看见的,两侧铺子多为饮食摊,来用早饭的也大都是码头船工。
然而大部分人都还对当年盛况有记忆。
问起来,便有人告诉他们,早十来年前船市就落败了。
落败的缘由也很简单。当年的展半城也就是小姑娘家里实在太有钱了,令官家意识到此地码头油水丰厚。
大约十几年前,夔州新换了知州。新知州是贪渎之辈,带了一群姻亲门生入川,个个如狼似虎。
恰逢展家出事,展员外没能打点好关系,便被趁虚而入。
由夔州府出面主持,在桃叶渡下游不足百步处,建了新码头、开了官市场。全盘照搬了展家的发迹之路,只是主人换了新贵。
民不与官争,展员外见势头不妙,很快就变卖房地,举家搬迁了。
而那个节骨眼儿上展家出的事正是小姑娘的死。
但流传在白帝城的版本,却同小姑娘所说大不相同。
没有私奔,有的只是跟随母兄前往外祖父家,半途遭遇强梁,没能幸免于难。
而小姑娘的兄长目睹妹妹遇害,悲愤之下手刃贼子,引来了一场官司。
所幸按最终按“入室伤人,格杀之无罪”宣判,并未因此留下什么案底。
展员外匆匆出让搬迁,多少也与此有关似是怕人在此事上动文章,惹来祸患。
当时看来,此举颇为懦弱消极,可如今回顾起来,却免除了一场大祸。
十来年间,不少人下场争这块儿肥肉。斗得你死我活,破产的破产见官的见官。至今还活着的这些人,无不有官府撑腰,彼此间盘根错节,难分彼此。
展员外当年若没走,还指不定被怎样构陷迫害。
得知家中虽落败,却保住了家产和平安,小姑娘多少也搁下了心头牵挂。
乐韶歌问她是否想回家看看,她动摇了片刻,到底还是摇头了,“都死了十几年了。且不说他们能不能看见我,便是看见了,也不过是平地起波澜。万一一个受不住,被我给吓死了怎么办”
乐韶歌
确实也对。
不过,乐正公子还是往小姑娘老家走了一趟。
不论用的是什么法子,总之问出了当年小姑娘的哥哥出现在客栈里的原委。
刘穆之给他送了信儿。
其中不乏诿过之词,可见其人之无担当。
展家因此恨透了刘穆之,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但至少,刘穆之确实没有想过害死她。当然也就不会因她死去,而觉着自己解脱了,心底暗喜。
她的遇害,至少一桩不幸至极的巧合罢了。
得知这真相时,小姑娘着实消沉了一阵子。
恨是一种非常极端的情绪,便如毒蛇。一旦萌生出来,就必须得寄放在某个人身上不成。
而恨一个好人,是一件很戕心的事。因为恨与被恨是正邪不两立。明知对方是好人还恨他,那就只能承认自己是坏人了。
所以恨一个人之前,往往要先说服自己这个人坏透了,虚伪透了。可若终于说服了自己,这个人是合该千刀万剐的,却骤然发现他原来也没坏到这个地步
尤其她都因此送了命,她遭遇的不幸早已无法挽回。难得有个现成可恨的人,最后却发现自己的死更多是因为倒霉
“真是不痛快”小姑娘一屁股坐下来,把头埋进胳膊里,一恼就是大半天,“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恨他。反正就是他害我的”
这一次乐韶歌丝毫没有迟疑,“我站在你这边。”
“哦”半晌后,“你人还不错嘛。”
乐韶歌轻轻拨了拨小瓶子安慰她,“是因为他可恨。”
当然也是因为这小姑娘恨得很讲道理、恨得很节制。毕竟都因此丧命了,说到报复也还是要“看他到底害我多少”。相对于她恨的程度,她恨的理由已经太过充分了。
“没错他一面同人议亲,一面还要翻我家门墙。一面想回京谋功名结亲,一面还带我私奔。害我赔上一条性命。我恨他还是轻的。”
“没错。”乐韶歌适时换了话题,“说起来,你已多年没有回乡,我带你四处看看如何”
“嗯。”有个同仇敌忾的人,让小姑娘心里舒坦了不少。她嗯得很娇嫩。
不知为什么,乐正公子眉心似是微微一动,便露出些一言难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