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变得更加轻,但他感到了她身体在猛烈地颤抖,她用一种略带请求的语气说道,“别这样。”
于是他只能放开手。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她低着头推开他,“你要不要喝茶”
“我去给你拿。”还没等他回答,她就慌张地跑向厨房,其实走也不过两步。
厨房不过两方,她抵在门上。那是扇磨砂的玻璃拉门,他能透过玻璃隐约看到她肩膀在抖动。
那天的画面完全不顺从她意愿地再现了出来,“你又不要钱”在她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钟汀觉得头都要炸了。她以为她已经忘了,不过就一句话而已啊,他也不是故意的,人一天会说多少句话啊,怎么又想起来了呢。
对伤痛的记忆促使人类进化到今天,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即使心里刻意忘记,但是身体却会被强制唤醒,如果无知无觉记吃不记打,人类早就灭绝了。可这项能力现在却折磨着她人类里非常微不足道的一个。
路肖维站在那儿,那扇古旧的玻璃拉门将他俩隔开了,他又见证了一遍她的痛苦,从过去到现在,她的痛苦都是他造成的。
接着,他听见了水流声,厨房里的水龙头哗哗响着,他浑身难耐的燥热顷刻间就被扑灭了,他知道她又哭了,好像和他在一起她总是在哭。
他甚至连推开门抱住她说对不起的勇气都没有,道歉也是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他唯有沉默,那种无能无力的感觉前所未有地袭来。无从解释,只能补偿,可是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补偿的方向在哪里。
许久之后,钟汀拿了两杯麦茶出来,麦茶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很冰,春天还未到,他俩对坐啜起了冷饮,也没别的话可说,就那么静静坐着。
桌上摆着两盆菊花,一盆白色,一盆黄色的,细长的花瓣拥挤在一起凑成一个花球,十分热闹。
“花开得很好。”
钟汀啜了一口麦茶,点了点头,“是啊。”她突然觉得放这么两盆花不太吉利,虽然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然后谈话又陷入了僵局。有一瞬间,他们感到了彼此的无能为力,像两个拿着零花钱兴高采烈去冷饮店买冰淇淋的小孩子,出发的时候把各种口味的冰淇淋在头脑里幻想了一遍,可到了店里,才发现钱已经丢在路上了,再回去找,可钱并不会在那里等你。
两个小孩子可以抱头痛哭,但他们是奔三的成年人,没有此项权利,于是只能喝茶。
在沉寂中,他突然来了一句,“我想,你的孩子一定同你一样可爱。”
钟汀并不回应他的话,只是把话题岔开来,“日本的生育率越来越低了,好像全世界都是这种趋势。”
他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知道我和你的孩子,像我多一些,还是更像你。我真希望像你。”
她还是希望长得像他,他长得多好看啊,可是他们不那样是不会有孩子的吧,钟汀此时看着路肖维,他的嘴巴吃力地抿着,看向她的眼神隐含着期待,哪里是隐含,分明是明目张胆了,她觉得他这个样子十分的可怜,不忍让他完全失望,于是用一种夸张地类似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来日本吗有一师姐各方面条件都比我好,还是副教授,可她怀孕了,机会才落到我手里。知道我们院里最恨的是什么吗公派怀孕这种人简直人人得而诛之,院里这么穷,不可能容忍有人把经费当怀孕休假补贴。”
说完她又感叹起了避孕手段的不可靠,没有任何手段能百分百避孕。她用这个漏洞百出的理由来解释刚才对他的拒绝。她并没拿自己举例子,提离婚那天她去买了紧急避孕药,因为药效不是百分之百,她提心吊胆了将近一个月。她那时以为要和他一了百了了。
她说得乱七八糟的,有些驴唇不对马嘴,像极了他们俩这些年混乱的感情史,乱七八糟地瞎爱着,没有一点儿章法。
突然钟汀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路肖维,你是不是对我挺失望”从国内坐飞机这么长时间到这里不是为了听她这些废话的吧。
路肖维话哽到喉咙里,他本来是想去握住钟汀的手的,可就要触碰到她手的时候,又缩了回来,“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听听你说话,你知道,听筒里的声音和真人说话还是有区别的,真的,能坐在这儿和你说话我已经特满足了。”
他只是对自己失望,可这失望一说出来,她便会制止他,在对自己太过宽容的人面前,就连忏悔也显得太过多余和虚伪。
路肖维把钟汀面前的麦茶拿了过来,“冬天喝这么凉的不好。”说完他将她喝剩的半杯麦茶一饮而尽,“我去给你泡红茶。”
他并没问红茶在哪儿,而是手足无措地进了厨房。
她怀疑厨房根本盛不下他,不过她也没拦他,她知道他想单独呆一会儿,好好冷静一下。
门铃是这时响的,高崎并没空手来,他带来了一盒可乐饼和一本本朝文粹注释。
三个人衬得公寓愈发的小,其实红茶配可乐饼也不错。
高崎吃了一口可乐饼,对钟汀说,“你以前总买这个给我吃。”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