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瑞似是猜到了是这个原因,他很随意地点了根烟, “嗯”了一声, 顺着仇复的话问“然后呢?借多少?”
“要借……三千万。”
仇复话说出口, 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 感觉自己在挟恩相求。
“三千万?”
章瑞夹着烟的手一抖,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个买房都只敢借三十万的仇复,居然会一开口就是三千万?
仇复最近是被人骗去吸毒了,还是被人骗去赌博了?
“你借三千万要干什么?!”
章瑞问。
仇复怕再过一会儿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大概地说了下他们公司现在的处境、以及“筑梦家”的前景和现在的发展,没提“对赌协议”的事, 只是诚恳地请求着
“公司现在很艰难,郎晨把房子都卖了。我并不认识什么投资人, 他们都觉得我能拿得出这个三千万, 可是我拿不出。如果我不能救下公司, ‘筑梦家’和我这么多年的心血也许就不存在了,章瑞, 我有公司百分之五的股权,我可以拿它做抵押……”
他颤抖着,轻轻地问
“借我三千万,公司盈利后还给你, 行吗?”
这是他唯一的办法了。
章瑞深深吸了口烟, 缓缓将烟圈吐了出去, 左右权衡了好一会儿, 摇了摇头。
“仇复, 这钱我不能借给你。”
手机那头的仇复感觉喉头一阵瘙痒,难堪地咳嗽了一声。
“仇复,并不是因为你借的多,所以我拒绝了你。如果今天你来借钱是为了你自己,我绝对会借。无论是你要买房也好,结婚需要钱也好,我都会伸一把手。”
章瑞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但也绝对不是个烂人。
也许是因为隔着电话,不必面对仇复失望的表情,他也不必顾忌什么,将自己不借的原因说的很清楚。
“我对你们的公司一点都不了解,但不妨碍我对它不信任。你在这个公司已经快四年了吧?你这四年升职加薪了没有?职场上最黄金的五年,你积累了什么资源没有?什么都没有。”章瑞自己就是老板,他觉得一个黄金上升期的公司不该是这样的,“你在这个公司每年加班的时间都快要超过法定工作时间了,却连房子的首付款都买不起,你觉得这个公司是值得信任、有发展前途的吗?”
“你现在是找我借钱,如果你是请我投资,我连这番解释都不会说给你听。”
“我们公司一直能盈亏自负,所以才没有找其他融资方,只是因为没有接受太多融资,我们这几年待遇才看起来不是很高……”
仇复试图为自己的公司辩解。
“除此之外,我还担心别的情况。仇复,你太单纯,就算是被人算计了还要给人数钱,我不想拿我的钱去喂饱别人。”
章瑞也是商人,在天性里就排斥一切“偶然”,他不相信“晨曦科技”,更不相信郎晨这个素未谋面的人。
“你的公司早没有资金链危机,晚没有资金链危机,到你中奖了就有资金链危机了,你觉得这很正常吗?我不知道你这边遇见了什么,我在这边听着,只知道他们先把你转为产品经理去拉赞助、拿你当幌子把合作商搞定了就架起来,现在又用人情关系让你觉得坐立难安,为了他们来借钱。”
“他们没有。”
仇复连忙解释,“我现在是技术总监,专门做技术,他们没有再让我们出去谈生意了。”
“那是因为他们发现你不会拿钱出来,又怕把你逼急了你就辞职不干了。你说你升了技术总监,涨工资了吗?”
章瑞对仇复的“滥好人”简直恨铁不成钢。“仇复,听我的,你这公司不太靠谱,这件事你别搀和进去,以你的技术和水平,难道离开这个公司就找不到工作吗?”
仇复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们讨论的似乎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手机那边,章瑞还在为他分析着利弊
“再说,就算你们公司倒了,对你又有什么损失呢?如果你觉得再找工作难,我可以投资帮你创业,或者你来帮我都行,我现在也缺人手。”他苦口婆心地劝他,“别惦记着你手上那百分之五的股份,那就是摆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如果不能套现,只是一张废纸而已!”
仇复觉得一阵阵的心寒,自从经历了离婚的事儿,章瑞对人的戒备和信任已经降到了最低,只要章瑞怀抱着这样的提防,无论他怎么替自己公司说好话,对方都听不进去的。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让章瑞知道郎晨和自己的同事们不是这样的人,就和章瑞说的一样,他从未和他们接触过,就凭着电话里三言两语,怎么能让一个人去了解另一个人?
“这钱是我借的,不是我公司借的。”
仇复声音低低地响起,“章瑞,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今天借了我这个钱,以后我砸锅卖铁也会还给你的。何况,我对我们公司的‘筑梦家’有信心,它一定会成功的……”
“仇复,你能借一次,你能借一辈子吗?”
见仇复依然“执迷不悟”,章瑞直接揭开了残忍的面纱,“中奖的是我,不是你,你现在填补了这个三千万的缺口,所有人都会以为你有余力这么一直‘拯救’下去,融资这种事是无底洞的,我现在借你三千万,以后就会有第二个三千万,第三个三千万……”
“仇复,你根本没有偿还和承担的能力,借钱是害你,打消你这种‘救世主’心态才是救你。”
仇复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章瑞说的这种情况,确实很可能会发生。
但他还是抱着期待、抱着幻想,觉得章瑞会看在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上,看在自己为他守口如瓶默默承受一切麻烦的情分上,愿意就为了他仇复这个人、不为其他的“理智”因素,借他这三千万。
章瑞太理智了,理智的让他心寒。
也许是电话那头的仇复沉默了太久,让章瑞也产生了一丝不安,所以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仇复,别怪我……实在是……”
“我明白了。”
仇复勉力保持着最后一点平静,“谢谢你,还愿意接我的电话。”
这大概就是他最后一点“温情”了吧。
挂断了电话,仇复在身边雕塑美女倾倒的花瓶中鞠起了一把水,洗了洗手和脸,重新振作起精神,回到别墅里。
推开门,仇复一怔。
郎晨静静地倚在玄关的装饰柜上,似乎等他很长时间了。
“你现在拿不出这三千万,是吗?”
看见他沮丧的神色,郎晨已经明白了结果。
仇复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羞愧到无法抬头。
所有人都觉得他有四个亿的现金,觉得他这么“抠门”,钱一定还在身上,因为这样的猜测,往日也让公司有了不少机会,可假的就是假的,到需要真金白银掏钱的时候,他并不能变出钱来。
那张银行最高级别的私钻卡,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果然没办法吗……”
郎晨攥着拳头,喃喃自语。
仇复没有一口答应时,郎晨就已经有了怀疑,怀疑仇复的那笔钱很可能已经挪作了他用。
即使郎晨见多识广,但毕竟不在这个阶级,并不知道亿万富翁的现金理财是什么样的,可从仇复平时这么“节省”看的出,他应该是拿大部分的现金做了别的用途。
他听说过,有些信托基金或是获利特别巨大的理财项目是有封闭期的,有些封闭期甚至可以长达一年或几年,在封闭期结束后则会获利巨大。
在封闭期间,投资并不能拿出来,有些还要签订带有惩罚性质的“协议”,防止委托理财的客户中途变卦,这是为了防止干扰市场行为的保护机制,即使你是资金的主人也不能随意改变。
“那就只有对赌了……”
郎晨抬起头来,用期盼地眼神望向仇复。
“仇复……帮,帮‘筑梦家’一把……”
仇复少见的犹豫了。
他不是想拒绝郎晨,而是在思考章瑞说的“你能帮得了他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呢?”
仇复在思考,是不是该对这位“伙伴”、“好友”、“上司”坦白相告——他没有钱。
他既拿不出三千万,更拿不出五千万来回购孙总手中所有的股份。
但他的犹豫和沉默让郎晨误会了,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败难看起来。
“仇复,完成一亿的营收虽然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要想让账目好看,无非就是减少利润,我们少赚点钱,我会努力想办法达到这个目标……”
郎晨在孙总面前不愿低下的头,此刻对着仇复低下了,“可我,我,现在完全没有在短期内争取到三千万融资的把握。我们的资金链已经断了,孙总之前说的没错,我能动用的所有资金,只够再给你们发一个月的薪水……”
创业,怎么就那么难呢?
想做成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
“仇复,我们不能在这里止步的,我坚持了这么多年,公司早已经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如果我只是为了自己,早就可以把公司卖了过好日子了。你想想老张还等着钱透析的父亲,你想想被男朋友抛弃的小萧,还有一直在坚持着的你自己,如果现在放弃,我是瘦死的骆驼,他们就是被抛弃的稻草……”
郎晨颤抖着嘴唇,心中的恐惧和绝望无以言表。
“仇复,我这不是道德绑架。你相信我,一亿的营收,我们做得到的。”
仇复从来没见过郎晨这么无助的样子。
即使“蓝星”以资金相逼,合作商纷纷反水、公司里人心惶惶跳槽纷纷的那个时候,郎晨也依旧不慌不忙地每天都到公司里处理所有的事务,让其他人看不出他的窘迫。
多少次他“反败为胜”,多少次他“化险为夷”,章瑞说郎晨是在“利用”他,可他被“利用”的心甘情愿。
他领着自己去和商业伙伴谈判,无论对方是成名已久的商业大鳄,还是难以接近的霸道总裁,他总是能侃侃而谈,最终达成一个双方都满意的双赢结果。
他是从容不迫的,他是风度翩翩的,他从不和他们一起吃饭,也从不在他们面前诉苦……
以前仇复最羡慕的人就是郎晨这样的人,他做梦都想活成郎晨这个样子,可现在,那个他偶像一般的师兄,用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向他求助。
仇复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什么在剧烈的跳动着。
回想起自己在公司里工作的那些的日子,虽然苦,却没有一天不是快乐的。
即使是加班加到要死掉,也怀抱着对美好明天的所有梦想,就那么充满干劲地一直往前冲,他曾多少次的庆幸,办公楼下那些神色麻木来来去去的行尸走肉里,他不是其中的一员;
他想不起老张叹息着家庭重担的沉重,他想不起来小萧哭着控诉被男友抛弃的可怜,他想起来的,全是美好的东西。
是办公桌上一束芬芳的花,是回眸间满是友善的一个微笑;
是像是田螺姑娘降临一样总是纤尘不染整整齐齐的办公桌,是小伙子们叼着面包狂奔来打卡的清晨;
是午餐间喋喋不休的家长里短,是冬日里桌面上多出的一杯温暖奶茶……
他想保护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