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颠倒的梦境里,她又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她明明抱住了软绵绵的未婚妻来着, 怎么忽然间怀里又空虚了, 怎么又回去了。
管紫晨坐在对面, 穿着黑色长裙,姿态放松地微笑:“为什么要离开她呢?其实这种症候, 最好的医生并不是我们这些有执照的, 治愈抑郁的良药是爱,你既然这么眷恋她,留在她身边,让她陪着你才是上策。很多患者, 都是在家人的陪伴下治疗的。你这样儿离开家找个地方躲起来的, 真的不多见。”
她说了些什么。然后管紫晨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有一段时间, 她常常到广场上去喂鸽子。原因是记得若若远渡重洋拍戏, 唯一拍的当地的照片就是路人喂鸽子。应该是很中意这个场景了。她心里有一些隐秘的小期待,如果经常做这个,说不定哪一天,若若再来这边拍戏, 不小心拍到她,把她从鸽子堆里拎出来,揍一顿, 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然后把她捡回家。
假如这是本书, 那么无巧不成书。
假如这样都能撞见, 那她就不反抗了, 回老婆身边,心安理得做一个小废物。
但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管医生给她找过许多消遣时间的方法。从电影到轻音乐再到对着大自然放空。都没有什么明显的作用,该低落还是低落,该意志消沉还是意志消沉。那天在半山,若若说过一句,“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逝去的亲友就是身边的暗物质。”她为了了解这个暗物质是什么,特意找过一本书来看,书上说,宇宙的组成当中,只有百分之五左右是我们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剩下的更多是暗物质和暗能量。幼时她没有知觉,这一次发病她隐隐感觉自己摸清楚了这病的实质——暗能量占据了大脑,她一旦动什么念头,那股能量就攫住它,将它染成墨色,每个硬币都有两面,假设一面光明一面黑暗,现在她只能看到黑暗的那一面,明明只要换个角度就会有生机,整个人却有种无动于衷的漠然。
她住的地方是管紫晨帮忙找的。
屋子很大,外边还依山傍水,因她拒绝了与医生同住的提议,让她单独居住又是十分危险,所以做了折中的方案,她和这家一对老夫妇住在一起。两个都是本土居民,老爷爷以前在FBI供职,一次受伤后认识了当时在做护士的太太,两个人结了婚。管紫晨这个安排自然也有她的考量。她从小跟随祖父长大,现在祖父不在了,在一个同样慈祥的老爷子身边待着,对她有好处,而且老奶奶老本行是护士,护理工作不要太拿手,万一她有些什么小病痛,老太太都能在家料理了。
事实上她吞安眠药就是老太太发现的。
那天她超想回家,差一点订了机票,登微博一看,全网恋爱通告,说她老婆若若和某男星假戏真做了。她并不是像管紫晨后来形容的那样,故意自戕。一开始确实是陷入情绪崩溃了没错。她想,也许她老婆就是为了替原本那个若若来报仇的,现在她大仇得报了,因为孟璟现在生不如死。但是没过多久,她就明白过来,那一切新闻搞不好都是营销和炒作手段。否则为什么只有几张高糊到妈不认的图?
她睡一觉起来就会看到辟谣了。
——当然,要睡久一点。
因此多吃了几粒。
可管紫晨说她吃了足足两瓶。她把自己攒下来的,还有那家老爷子调节睡眠用的药全吃了。
那一次睡着,很神奇,也像今天这样,有抱到若若的感觉。未婚妻明明远在千里,她却觉得她近在咫尺,还听到了她叫她的名字。不是叫“孟璟”。叫的鲸鱼。是若若无误。幻觉还真是不可理喻。她凭着这个指引,又回来了,心落到实处,看见了微光。
她出院后,老太太的儿子回来度假,他辞了职搞音乐,还玩儿乐队,她于是跟着他学了一阵子编曲;又过了几个月,这家的女儿也回家了,她是个在硅谷做开发的程序媛,孟璟于是又学了一阵子编程。说起来,能走出来,还真多亏了这一对兄妹。她学东西真的慢,比以前慢了太多。但管紫晨说,不强求有什么学习效果和产出,重要的是有载体分担她的情绪洪流,景况会逐渐好转。
她编的曲子不怎么好卖,做的几个APP却意外大受欢迎。那个大姐姐表示不信她以前没搞过这些……
“孟璟,孟璟。”
老婆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
若若坐在床沿,轻拍着她的脸。见她醒了,把手缩了回去,看着她说:“起来喝粥。”
宋若本来想让鲸鱼睡到自然醒。
可睡得太多也不好。已经九点一刻。
而且她看着像在做很辛苦的梦。
醒来的鲸鱼懵了一会儿,朝她伸出一双手,意思好像是要她扶一把。
刚发完高烧的人,就不要和她计较太多了。宋若拉着她的手,轻轻将她拉起来。
结果鲸鱼顺势把她拉进怀里抱住了。抱得非常用力,她有点呼吸不畅。
孟璟呜哇两声,“竟然是3D版我的真老婆,好感动。还以为又是个梦。太好了。太好了。”
宋若任她抱了两分钟,推推她的肩:“放开我,粥要晾凉了。”
“我昨晚梦见老婆来抱我了。”鲸鱼声音有点故作雀跃。
若若没则声。
孟璟松开她,往后靠在床头,揉揉额角,奄奄一息地说:“头好痛,还没力气,老婆,我可不可以申请在床上吃早饭?”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自己有这个狗胆也是够可以的。
说完就斜睨着未婚妻。她希望她借此发个脾气。一脚把她从床上踹下去也好。
然而若若并没有,她什么也没说,站起来,起身去了外边。
孟璟悻悻然,觉得未婚妻有可能要拿小皮鞭过来抽打。
也应该,徒手打的话,老婆手疼。
可五分钟之后,若若再次现身,手里没有小皮鞭,反而多了个小托盘,上边放着几个碗碟。
孟璟靠在床头,浑身僵僵的,看她坐下来,硬着头皮撒娇到底:“老婆喂。”
——这下总该骂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