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衍感受到那小手握在手心的力量和温度,他侧目望着她:“不怕吗?”
“衍哥哥在,我怕什么?”
“若我不在了呢?”楼衍问她。
魏如意眼眶一涩,手抓的更紧:“我会留住你!”若是留不住,那就君生妾生,君亡,妾随之!
夜里的晚膳很简单,但也很温馨。
二师父坐在上首的位置,楼衍跟魏如意坐在一起,清淡的家常小菜,丫环们忙碌却各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木英和知雨更是站在门外跟阿忠阿义叽叽喳喳的说着话,牧云则对雨思佳人,不晓得他的佳人现在有没有在想他。
因为荣王和瑞王的死,京城一下子安静起来,谁也不敢再有额外的动作,可小夭和大春二春也一直没找到娄若和孟昶的踪影,这两个好似就此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过魏如意倒也过了半个月稍稍能放松的日子,暗处虽然波涛汹涌,但表面上,大家还是一团和气的,直到南边传来消息,说萧王巡城的过程中,击退了突袭的敌寇,而镇国府的老将军也因为这次袭击而阵亡了,大将军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消息忽然传来,满朝哗然,谁不知道镇国将军府的两位将军是神勇无敌之人,近乎百战百胜,在南边几十年,敌寇莫说来犯,就是露脸都不敢,怎么还会突然来袭击了?
一连串的问题在朝堂上被热烈议论着,一部分人怀疑乃是守城军内部出了奸细,但另一部分人只夸赞着萧王英勇善战有勇有谋。
楼衍看着龙椅上疲态尽显的皇帝,没有参与这次的讨论。
真正情况如何,他想皇帝一定最清楚。
“行了,既然萧王平定了这次叛乱,朕自会嘉奖。”皇帝说完,又吩咐楼衍:“国师与兵部和几位老大臣商议一下,看看再调派谁去接任南边合适。”
皇帝并没有直接让萧王接管的意思。
底下的大臣们暗自对视着,楼衍应下,等皇帝离开后,便有不少大臣围了过来,但楼衍不过是一个清冷的眼神扫过来,众人便都乖乖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
孙尚书走过来,恭谨道:“国师大人,那下官召集几位大人迟些去您府上商议吧。”
“嗯。”楼衍应下,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他想,也是皇帝最中意的人选。
陈府。
魏如意替陈坚把脉后,才点点头:“伤势好了大半了,舅舅多注意休息,切莫再动武就行。”
“他听说了镇国府两位将军竟被敌寇打得一死一失踪后,差点就去请命要自赴南边了。”二夫人说完,还不忘瞪陈坚一眼。
陈坚却依旧义愤填膺:“那些敌寇宵小,用偷袭之术,伤我北燕大将,我不亲手斩下他们的头颅怎么消这口气!”
魏如意看了看一侧的陈老太爷,陈老太爷只闷声道:“若非有内鬼,两位将军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出事?”
他目光里透着睿智,陈坚微微一愣:“父亲的意思是……”
“这件事没有证据,也不容我们多言。皇上忌惮镇国府已久,若不是你们都陆续回了京,陈家如今还不知什么下场。”说完,看着魏如意道:“你只管再开几个月的药,让你舅舅再躺上半年最好,外头的事,不该我陈家插手。”
“父亲!”
“陈家是保家卫国的!”陈老太爷扭头呵斥道。
陈坚看着他脸上青筋暴起的样子,默默压下了心里的想法。
的确。他陈家是保家卫国的,不是来勾心斗角的。镇国府两位将军出事,看父亲的意思,多半有皇上背后的默许,至于萧王,也不见得手上就干净。
待陈老太爷离开,陈坚才不甘心的躺在床上:“龌龊,他们家满屋子的龌龊。”
“行了,也不怕招来杀身之祸。”二夫人忙警惕的看了眼四周,魏如意出来时,脑海里还回想着陈坚的大骂。
皇室可不是满屋的龌龊?好好的人,生生都给逼成鬼了。外人都说阴毒的荣王最像皇帝,但她看来,披着羊皮装好人却处处下死手的萧王才最像皇帝。一样的不择手段,一样的狠辣无情。
魏如意来到镇国府的时候,镇国府门前的皇家守卫几乎都散了。
“都是今儿散的。”木英道,说这话时,眼里带着些怜悯。
“那我们可以进去看看贵妃了。”魏如意轻声说罢,提步往里去了。
镇国府的人看到她来,立即迎了进去,但空荡镇国府内到处都布满的悲伤味道却让人难受。
屋檐的雨水一滴滴落下,滴答滴答,院子里的花草也都被风雨摧残的歪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魏如意见到柔嘉的时候,她只穿着单薄的里衣站在窗前,面容憔悴的透过窗户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如意过来,制止住要叫她的丫环,上前拿起披风轻轻给她盖好:“娘娘若是再病了,镇国府的事谁来料理呢。”
镇国府就她一个女儿,男人们全部去战场了,但昨日的消息传回来后,几乎可以确定,镇国府的血脉断了。
“如意。”
柔嘉转头看到是她,浅浅笑起来,苍白的唇角扬起的笑,不再见以前的爽朗明媚,而是染上了苦涩。
魏如意不忍心她如此,柔嘉一直是她还相信后宫仍有净土的希望,可看到她如此,知道,从此往后,后宫里再没有那个爽朗明媚,不带任何心机活着的人了。
她想皇帝的损失更大吧,从此往后,再没有那样全心全意不夹杂任何算计爱他的人了。
“娘娘,你的身子好凉,去床上坐着吧。”魏如意劝她。
柔嘉木木的由她扶着到床边坐下,由她盖好被子,才轻声道:“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
魏如意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脉上,余毒还未完全解了,但至少不会危及性命了。
柔嘉似乎没等着她回答什么,只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轻声道:“不知道我还活不活得下去。”
“娘娘……”
“昨儿府里请的大夫说了,我不是天生不能怀孕,是因为被人下了药。如意你知道吗,我原本怀过孩子,可是滑胎了。”柔嘉的眼眶湿润起来,手紧紧抓着被子。
魏如意当然知道,当时皇帝也知道,胎死腹中,皇帝下的手,而且不允许任何人告诉她罢了。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可柔嘉似乎也不需要安慰。
她一辈子洒脱,并不代表她完全没主见,她只是太相信皇上罢了。毕竟那个明君,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是自己的夫君啊。
她合着眼睛低声抽泣起来,屋子里没人上前来劝,魏如意只默默让人去准备洗漱的水来,又叫人点了安息香,等柔嘉慢慢在哭泣中睡过去,魏如意才让人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道:“先让娘娘好好睡一觉,再叫小厨房准备些吃的。”
丫鬟们纷纷应下。
魏如意离开时,有人拉住她,哽咽道:“静和公主,您还会再来吗?”
“会来。这里有任何情况,都叫人通知我。”魏如意轻声安慰道。
“多谢您。”丫环跪下来重重给她磕了头,魏如意看到她,想起桔儿,心底柔软了些,将她扶起后又叮嘱了几句,才出门了。
出来不远,便见宫里来了人。
“小姐,咱们避一避吧。”木英提醒道。
魏如意也是这个意思,皇帝并不乐意她来这里。
她带着人躲在一侧,不一会儿就见一行捧着不少祭奠用品的太监们进来了,过了半个时辰,柔嘉便被人用小轿子抬出来了。
“小姐,难道皇上此时还要接贵妃入宫去?”木英担心道。
“他应该心里还是有贵妃娘娘的,而且镇国府还有一位将军仍然下落不明,他需要把柄在手里。”魏如意想清楚皇帝那阴暗的心思,便心凉的厉害。
木英也没说话,她们这些将士出生入死保家卫国,得到的却是狡兔死走狗烹。
“娘娘是聪明人,应该不会有事的。”木英安慰道。
“嗯。”魏如意应下,转身要上马车离开,便看到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瞧见她也是先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才笑着走了过来:“我还想来拜会贵妃呢,没想到先碰到了静和公主。”
魏如意看着她头上还簪着白色的花,淡笑:“倒不曾听闻郡主跟贵妃娘娘有何瓜葛。”
齐筝得意的抚了抚头上的发簪,又摸着自己尚还平坦的肚子轻咳了两声,一旁的侍女忙上前解释道:“我们郡主现在身怀王爷的遗腹子,皇上已经擢升郡主为瑞王妃了,而且王妃来见贵妃娘娘,没有谁规定一定要告诉公主吧?”
魏如意看她这尾巴翘到天上的样子,倒是没怀疑什么,不过齐筝这肚子也算争气,只要她生下一个儿子,那后半辈子也有了依靠,更加不必担心了。
“如此,就先恭喜王妃了。”魏如意说完,提步便带着木英要走,又听齐筝道:“听说你下个月也要成婚了?”
魏如意浅笑,侧身看她:“倒劳王妃还记得。”
“我自然是记得,不过听说武宁侯不在京城,到时候你生母一定会出来吧?”齐筝冷笑。
“劳烦郡主关心了,出不出来,我也不知道。”魏如意目光渐冷,现在灼华也把她拉到阵营里了吗?齐筝难道就这么蠢,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出来折腾?
齐筝看她生气了,知道是踩着她的软肋了,只笑道:“到时候本妃一定会送上厚礼的。”
“多谢。”
魏如意淡漠回她,齐筝去镇国府探问的侍女也回来了,再听说柔嘉在刚才已经被接入宫去了,眉头拧了下,又看了眼魏如意,才讽刺轻笑:“都是托了你的福,我才能得到今日的东西,你放心,往后我一定待你好。”
魏如意还以一笑:“希望王妃说到能做到。”
齐筝略有些不屑,现在瑞王死了,她一想到自己如今成了寡妇,可魏如意却还能嫁给衍哥哥那样的人物被宠爱着,就满心的不平衡,本来衍哥哥该是她的!
她上了马车离开,木英轻轻讽刺:“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底气还想着与小姐争高低。”
“自然是有人哄着她有底气的。”魏如意在她提到娘亲时,就知道,背后必是灼华在捣鬼。
“您是指……”
“回去吧,婚期将近了,我们也该好好准备了。”她绝不会允许这些人再来搅合她的事。
很快,楼衍和众位大臣们便商定好,推选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担任了去南边接管镇国府重兵的任务。
这个小将旁人或许不知道是谁,但从军的人都很清楚,他便是皇帝安插在军营里的一枚棋子,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他盯着人就可以了。推举他出来,皇帝一定是最满意的。不过楼衍却要借这个人的手,翻些事情出来。
朝堂上,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国师办事,朕一向放心。”
楼衍拱手行礼,那小将也出来行了礼,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
等下朝后,那小将还特意来跟楼衍套了近乎:“听闻下个月国师大人就要大婚了,虽然下官马上就要出发去南边,不能去讨杯喜酒喝,但还是先恭喜国师大人!”
楼衍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将军此去辛苦,沿途一定多加小心,不要辜负皇上厚望。”
“国师大人放心!”
他自信一笑,在军营这么多年,等的就是如今这个机会,他怎么会不加倍的小心呢。
而且楼衍现在待他与旁人不同的态度,也让他很受用,提步就昂首挺胸的出宫去了。
可才出宫不远,就遇上了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女人扑倒在了他跟前向他求救。
楼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眸光微淡。
萧王快回京了,那太子和昭王的南巡,也该结束了。
马大人走到他身侧,低声道:“已经安排妥当了,京兆府怕是要头疼了。”
“只有京兆尹的倔脾气才敢把这个案子上报。”楼衍淡淡说罢,便走了。
马大人想着皇帝今日上朝时强撑着的样子,再看楼衍淡然离开的背影,心道这天要变了。
那小将名唤鲍兹,在那女人倒在自己面前后,他本来是打算叫人拉开的,谁知那女人开口便喊:“青天大老爷,您一定要救救民女啊!”
青天大老爷?
鲍兹笑了笑:“你要报案,去官府。”
“民女也是走投无路了,大人,您一定是个为民的好官,求求您救救民女吧,不然民女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她哭喊着,
鲍兹听着她夸自己是个好官,倒是挺受用。想着这么个妙龄女子跑出来报案,多半是被哪个无赖看中要强娶回去做小妾的事儿,自己抬抬手就能解决了,便道:“行了,本官虽然还有事要办,但看你可怜,便让人送你去官府吧。”
女子忽然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露出那楚楚可怜的小脸来,道:“大人,民女不信别人,就信您,您救救民女吧,您是个好官,一定会救民女于水火的对吗?”
鲍兹看着美人如斯,虽不是好色之徒,可哪个男人不喜欢这样动人的美人楚楚可怜的求人保护?
他轻咳两声,想着反正皇上才交代下来任务,他迟那么一点点去处理也不打紧,便俯身将她扶起,看着她两眼泪汪汪的娇弱模样,更是没有防备:“行,那本官就好人做到底,走吧。”
说罢,直接带着女子往京兆府去了,去了以后,还亲自进去旁听了,但这不听才好,听完,久经沙场的他差点没软了腿。
“民女要状告公爹!他见色起意,见民女生的好,竟妄图据为己有。借我们夫妻随他南下行商的水路上,假造民女已死的假象,行将民女囚禁一事,还请青天大老爷做主,杀了那畜生!”
她的话说完,堂外围观的百姓们都惊呆了,这事儿也已不可控的速度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魏如意是用完晚膳的时候听说的,听白杏巴拉巴拉说完,也知道,楼衍要开始真正动手了!
“小姐,你可不知道,那女子真是不要脸,勾引公爹还有脸说,叫我的话,早一头撞死了。”白杏轻哼着,旁边好几个丫环表示附和的点点头。
魏如意淡淡看着,心里只替平王妃不值。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可到头来,人们谴责的却不是那个作恶的人,而是受害者的她。
“我乏了。”魏如意打断白杏的话。
白杏愣了一下,忙道:“那奴婢再去看看那女子还腆着脸说什么……”
“闭嘴!”魏如意冷声呵斥,白杏怔住,魏如意看着她一脸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样子,心里那口闷气到底忍下了。她没有教化这群人的义务,这群人也不会懂的,她们根深蒂固的三从四德,以男人为天。
“但愿你们一辈子平顺,不会遭遇这样的事。都退下吧,这件事不许再议论了。”魏如意将她们打发了下去后,才抬手看了看手腕上平王妃送自己的那个玉珠,玉珠依旧盈亮着。
“小姐,小夭说,坊间已经有人在提平王妃的事了,您可要干涉?”
“不用,很快皇上就要召见我了。”魏如意平静的坐下喝茶,想起当初装失忆勉强蒙混过关,但这次老太妃不在了,柔嘉贵妃也失势了,皇帝不会再忌惮那么多了。他一定会怀疑,平王妃之事的泄露与自己有关。
她手指缓缓敲在桌子上,看着今儿一早楼衍命人送来的信,会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