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秋的晚上, 明月的清辉洒向大地,秋日的夜晚, 整个世界都染上暖融融的色泽。
南市靠江, 每到这样的晚上,江边人多的不得了。但月光如银鳞般在江面上浮跃的景象也的确非常好看, 气氛安静平和,前几年偶尔还会放烟花。
方怀和叶于渊回到家里吃完饭, 大约八点半的时候就出门了, 去江边赏月。
方怀显得很期待。
从昨前天起, 他就在问叶于渊:“你们赏月一般会做什么是大家都聚在一起吗”
他从记事起跟着方建国过, 方建国这人又没什么仪式感, 中秋节还喜欢一个人呆着喝酒,方怀从小到大每一个中秋节都是普普通通的过去, 点就上床睡觉了。
然而这实在是叶于渊的知识盲区。
“是的, ”他沉默了许久, 道, “他们会去江边赏月,还有,吃月饼。”
这是他知道的所有了。
于是,中秋节这天晚上,他们随大流、也去江边赏月。
钱权的便利就在这里, 叶于渊如果想要去江边赏月, 并不需要和大多数市民一样在江边挤来挤去、摩肩接踵, 先不说他自己名下的游轮, 只要开一声口,上赶着帮这个小忙的人多的是。
晚上九点,方怀在甲板上像远处眺望,夜风撩起少年的额发,浅色的眸子印着暖色的月光。
江面落着月光、倒映着无垠的夜空,岸边人烟熙攘,小孩子提着灯笼大呼小叫,有不知名的歌声远远传来,这种场景会让人的心不自觉安静下来。
“在想什么”
叶于渊端着一个盘子放在方怀身侧,也同他一起向远处望去。
方怀微微垂着眼睛,模样无端显得疲倦又温柔,像是陷在了很久以前的回忆里。他过了很久才笑一笑,回答道:
“在想方建国我爷爷。”
爷爷这个词对他来说很陌生,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这是方建国自己要求的。
方建国的死亡,是方怀人生的一个巨大转折点。他的生活从那一天起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份痛楚均摊到他后来的所有人生里,他有一段时间甚至故意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他。
他的人生失去了主心骨,他被熟悉的环境驱逐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境地里,磕磕碰碰,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到现在,他终于能够回过头,看一看自己从那一天开始到现在的人生。
还不算太坏。
他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他遇见了很好的朋友,每一段以苦涩开头的经历,到最后竟然都是甜味的。
今天的月亮很圆,没有一丝乌云遮蔽,清辉洒向人间。在那种光亮里,仿佛所有失去的都一一回归。
叶于渊就站在他身边,安静地等待。
叶于渊似乎很擅长等待,他沉默地立在夜色里,灯火与月光在江面上融融交织,而他没有显得任何不耐烦。印象里,他总是这样沉默地等待,一声不吭,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结果。
“叶于渊。”
方怀看向他的时候,心脏忽然有一阵很轻微的钝痛,一闪即过,他甚至没来得及细想。
“嗯”那个几乎要融进夜色里的男人抬了抬眼睑,看向他。
“嗯,我们,”方怀摸了摸鼻子,认真地提议道。他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打破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氛围,“吃月饼吧。”
叶于渊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们在甲板上坐下,月饼和别的茶点摆了一桌,还有一壶青梅酒。方怀先给叶于渊倒了一杯,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瓶红星二锅头,倒了一杯出来,对着月色遥遥举杯后,洒在江面上。
这一杯敬他唯一的亲人。
方怀心里想,方建国到了那边的世界,估计也照样是个顽劣乖张的糟老头、老小孩,以前活着的时候有方怀照看着,没了他,不知道方建国在那边要怎么过。
希望有人能继续照看着他。方怀想。
“叶于渊,”方怀突然想起来,没多思索地开口,“你有亲人吗”
叶于渊正垂着眸子,认真地把月饼切成几块他做这动作的表情严肃极了,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银色的刀,竟然像是在做什么无比精密的实验。
他闻言,手指微微顿了顿,片刻后才淡色道:
“没有。”
“没关系,我也没有亲人。”方怀怕他不开心,当即安慰他道,“我以前有的,后来他得了癌症,就”
叶于渊看他,一时有些哑然,漆黑的眸子被月色晕开。
他自己没有觉得没有亲人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情。反而是方怀,怕他难过,竟然把自己还没痊愈的伤口揭开给他看,就为了让他好受一些。
谁知下一秒,就听见方怀说。
“你以后会有新的家人的。”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叶于渊不喜欢讨论结婚的问题,于是急中生智,用新的家人来含糊地替代妻子和孩子。
叶于渊:“”
他握着刀的手忽然用力,把一个月饼从中间切成两半,发出噔的一声。
“你呢”叶于渊面上不见什么特殊情绪,一点点不虞被掩盖起来。
他看向方怀,眼神平静,状若随意地问:
“以后会结婚吗”
实际上握着刀柄的手却隐隐用了几分力,指节有点发白。
叶于渊不知道方怀为什么偶尔会跟他提起婚姻的话题,是他真心希望叶于渊能够结婚,还是说,方怀提及这个话题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对婚姻有着强烈的渴望。
这个内容不能深想,叶于渊阻止了自己的思绪。
“我应该不会。”方怀有些茫然,说,“没有女孩子看得上我的。”
“呃,”他立刻意识到这不太妥当,又解释道,“当然有人喜欢我,但是她们其实喜欢的是我的一部分。”
喜欢在舞台灯光下、在镜头下闪闪发光那一部分的他。
他们一定不知道自己搬过砖,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几乎整个社会最底层的地方他都去过了。方怀并没有强烈的自卑,但他只是客观地觉得,这样的自己是很难让现在的女孩子满意的。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手指。
意思是,如果有女孩子真正地喜欢上方怀的全部,他立刻就会结婚
叶于渊有一瞬间几乎无法克制内心的妒意。
他沉默地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江面,过了许久,轻描淡写地问:
“只要真正地喜欢你,无论是谁,都可以么”
方怀仰头看着广袤的夜空与月亮,大脑转的有点慢。他想了很久,才迟疑着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