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林岚分到一百块钱, 还有按照人口分的口粮。
韩老头儿把那一百块钱交给林岚的时候, 也是心脏直抽抽的, “大旺娘,这钱来的不容易,好好攒着过日子,别乱花。”
千万别送回娘家去啊
林岚笑道“爹你放心, 我一定会好好花这钱的。”
家里还得置办家具、棉衣、棉被,还得上学, 这一百块钱看着多,其实也不抗花的。
她自己没感觉,还觉得一百块钱没啥,围观的几个人已经眼红得心里泛酸了。他们算算自己家, 连十块钱都拿不出呢, 人家可好,一下子就拿出一百来。
按照老太太那抠门样儿,拿出一百来, 只怕还有五百到八百呢。
不少人想着这个两眼放光, 忍不住咕哝咽了口唾沫。
林岚接钱的时候,拉了拉,拉不动, 老韩头捏着钱恋恋不舍。
林岚用力, 还是拉不动, 立刻明白他的担心, 保证道“爹,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送回娘家去的,我有五个孩子要养呢。”
老韩头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林岚立刻把钱点了一遍塞进兜里。
众人视线在她口袋那里扫了一眼。
粮食称完,然后分家什儿。
得了一把磨得剩下一半的铁楸,一把快磨秃的笤帚,碗筷这些分几样,筐子分一个,再有俩破盖垫、炊具之类的,另外也没什么。
林岚眼睛一转,道“咱们家的树,能不能分一棵你们看,我和他爹结婚的时候什么家什儿也没,现在分家孩子又多,是不是得分棵树打点家什儿”
不说别的,书桌要来一张,衣柜要来一个
没想到她要的还不少,老韩头寻思她没那个见识,估计是儿子的主意。
想儿子也会耍心眼了,他叹了口气,点点头,“行。”
屋里的老太太听见,立刻呜嚎着冲出来,“不行家里的树要给金玉和金宝结婚打家什儿的”
韩大嫂拉着韩大哥在一边一直不说话,爹娘偏心是显而易见的,不过爹不那么明显,娘是偏得没边。
韩永芳听见也觉得有点过分。
老韩头挥挥手,几乎无力说话。
韩青松看爹那样,心里不忍,想说不要,不过还是看着林岚把嘴巴闭上。
分了钱粮家什儿和树,也就没什么了。
这些也都写在分家文书里,以后也可以作为其他儿子分家的依据。
众人觉得就如此了。
林岚却道“支书大爷,不如您给主持一下,把以后养老的章程也给规定一下。这样明明白白的,以后我们也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不说清楚,老太太绝对会以孝道来折腾儿子。
过生日了,要钱粮,过年过节的,要钱粮,弟弟妹妹上学结婚的要钱粮。
她有点好东西了,老太太就理直气壮地来要。
韩青松是个不善言辞的,到时候万一抹不开面,那可不行。
现在定下规矩,她好以此来反击老太太。
这可是堵死老太太的后路,深深刺疼韩老太太,其他人脸色也不大好看。
林岚却不惯着他们,自己本身就是泼妇,就要有泼妇的特权。
谁见过泼妇还和人讲道理的
韩永芳却点点头,颇为认同她的观念,“青松媳妇儿这个想法好。以后各家分家也这么办,省得你们分了家还闹腾。”
不少人家说是分家,但是责任和义务分不清爽,到时候互相扯皮,兄弟翻脸成仇家,比比皆是。
韩永芳不想自己辖区内那么多狗屁事儿,这个办法好,就照搬。
他们几个有经验的老人家根据实际情况嘀咕一会儿,然后约定等老两口过了六十岁开始,他们工分可能挣不出口粮来,就由儿子们补齐,四个儿子一人出一份。等过了66岁就可以随意,不想干活就不干,全由四个儿子凑口粮,按照实际养老标准凑钱,生病凑钱等等。
老太太隔着窗户喊道“金宝和金玉还没结婚呢。”
韩永芳道“这个有章程的,等弟弟妹妹结婚的时候,把聘礼和嫁妆分成四份,一家出一份。”
当然,这个聘礼和嫁妆就是当下标准,不可以故意多要。
商量好的都写下来,一式三份,大队还留一份当底,以后别人家分家也可以照例分。
这样分家,大家心服口服,皆大欢喜虽然老太太觉得韩永芳偏心韩青松一家。
韩大嫂也委婉地问一下,等小四结婚以后怎么分家,老韩头的意思,到时候再说。
韩二嫂却不乐意,家里钱都给老三家分去,那等他们分家,毛也没有了
韩大嫂却知道,这是老韩头儿给三房的补偿,算是之前的亏欠,其实说到底,一百块钱很多,可对三房的付出也补偿不了什么。
毕竟这钱都是人家韩青松赚回来的呢。
不结婚没啥,结了婚有娃,这钱本身大半应该给人家三房的,老太太一直拿着给小儿子小闺女花,说到哪里都不占理。
公公这也是在留后路。
老韩头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养老哲学。
他其实也偏心的,偏心小儿子小闺女,老来子女嘛,人之常情。
但是他不像老太太那么偏得没边不合理,还是有分寸的。按照他爷爷、爹传来的习惯,表面对儿子一碗水端平,这样等养老的时候,儿子们才会尽力,不会互相攀比扯皮。
若是太偏爱某一个,等养老的时候,儿子们就会闹脾气,说爹娘就偏心小的,那就让小的养好了。
等他们年纪大了,干不动了,还不是儿子媳妇儿说了算
就算有政府给撑腰,那能管啥用政府又不给养老,还是得儿子出钱粮伺候呢。
这也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真知灼见,老韩头不懂大道理,但是老一辈的经验他要听,因为他爷爷也是这样的。
哪怕当娘的再偏心,只要当爹的把碗尽量端平,做儿子的以后也会感念,为了爹也不会亏待了娘。
反之一样。
可如果俩老的都偏心,那儿子的怨言可是无声无息的,年轻的时候不敢发泄,等他也当了公公、爷爷,那时候有了威严,自己的老父母已经风烛残年,威信全无,且要仰他鼻息过活。
那时候,他的怨气会排山倒海一样发出来,谁都无法承受。
老韩头现在给了儿子钱粮,尽量满足了儿媳妇的要求,那儿子媳妇儿也就不能有怨言,至少明面上,大家伙儿面前,他是公平公正的。
等养老的时候,三儿子也要尽心,不能有怨言,否则就不占理,如果有矛盾大家就要帮自己。
他也相信,老三是个孝顺孩子,这钱给得不亏,只可惜老婆子看不透。
分家以后,老太太就“病倒了”,天天贴着膏药,唉声叹气,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整天埋怨老头儿把家搬空了,都给了三儿子。
“你还说你不偏心,我看你就偏心老三一家子我早就算计好今年拿了布票和棉花票要给金玉买件大衣的这下可好不够了”
“你懂啥,我是为你好”老韩头抽着烟袋锅子。
自己在着还好,孩子们不会怎么样,若是自己走了,就老婆子这脾气,到时候孩子们指定都嫌弃。
所以他也是在铺后路,万一自己真的早走,他们也能看在自己的面上,对老婆子好一点。
这年头,六十来岁就去的老兄弟多的是,老韩头也不敢想自己就一定能活到七八十。
老太太却根本想不到那里,她的眼神只能看到眼前儿,只能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女吃亏了。
这得饿几年才能把那钱饿回来啊
她又嘟囔着到时候要先把三房的布票棉花票领回来,让林岚领不到。
“金宝啊,金玉啊,你俩咋还不回来啊”老太太唤着心肝,又骂起来,“老二个不靠谱的,让你去给弟弟妹妹送信,你死哪里去了是不是嫉妒他们,根本就没给送信”
院子里正懊恼的韩二哥两口子听到,别提多冤屈。
家里的粮食被三房分走,他们正嫉妒呢,这会儿老娘又埋怨他,他一跺脚,摔门出去了。
这里愁云惨淡,哀声遍野,林岚那里却欢声笑语,高高兴兴。
林岚叉着腰指挥着男人和孩子们把抬回家来的粮食、家什儿都归置一下。
“面缸,对,就这么一个小缸,放屋里来,盖上盖垫压着省的有耗子。”
“另外的放那盆里,也没别的家什儿”
“这些先哎,先堆堆炕洞子里。”
家里分了一个半大的缸,一个小缸,装粮食根本不够,还得买俩大的才行。
另外盆等还得买几个,水缸买个,水筲买俩
这么一算,过日子的家什儿得置办一套。
韩青松看她在那里点点这个,数数那个,算算另外要买的,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昏黄的灯光里,那双黑亮的眼睛水溶溶的格外好看。
他不禁心神一荡,有些心猿意马。
林岚扭头对上他的眼神,冲着他甜甜一笑,“后天就是集,咱们得去赶个集,买点乌货回来。”
她笑起来竟然这样好看。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笑得这样好看。
韩青松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渴得慌,赶紧去喝一通水。
林岚又在那里算,“还得收集布票、棉花票,去扯布买棉花,家里的棉被、孩子的棉衣,都得缝补一下。大旺的短了,干脆做件新的,换下来的添添棉花给二旺穿,二旺的改改给三旺,三旺的给小旺,小旺的拆了给他缝棉裤”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在那里嘀咕没用的,韩青松却觉得很好听,怎么都听不够。
第二日,林岚上工的时候又和妇女主任等比较好说话的先进妇女们商量一下,能不能用自己家今年底要分的布票和棉花票,跟大家换一下现在手头的闲票。
“不怕婶子嫂子们笑话,刚分家,什么都破破烂烂的,眼瞅着天要凉了,等下雪的时候俺们孩子都没整装棉衣穿。谁家要是有先借我使,等年底我家七口人的,就还给你们。”
林岚知道按照以前的人缘,满村借是不行的,只能找先进分子好开口。
先进分子之所以能评先进,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哪怕背地里不赞同她,也不会当面冷言冷语。
妇女主任看她现在这么和气,待人接物和从前大不同,心里很是高兴,觉得是自己教化有方脸上都有光,“青松家的,这事儿你交给我,多的弄不来,就你家七口人的布票我还是能张罗一下的。”
“那可谢谢槐花嫂子。”林岚赶紧道谢。
比起前些年,现在经济明显得到改善。以前一个大人一年就发尺的布票,还做不了一件衣服。现在大人一年发一丈布,做一件还有盈余,家里人凑凑先紧着需要的做。
林岚家七个人,大人是两丈布,半大孩子就有七尺半,三旺和小旺也有五尺。
还有棉花,大人一年是两斤半的棉花票,孩子一人是一斤半。
好在棉衣、棉被也不是年年新做,做一件穿好几年,只有孩子的需要添补修改。
董槐花动作快,从林岚告诉她之后,当天晚上她就把棉花票和布票给林岚凑来,“青松媳妇儿,等年底下来布票棉花票,你可一定要记得给我啊,不要给了别人。”
她也怕林岚拿回娘家去显摆。
林岚笑道“槐花嫂子,我今儿就跟你说,等下来票不用发给我,你直接按数拿走。有借有还,这是该当的嘛,你帮我救急,我感激着呢。”
年底才呢,等拿到票再做棉衣可来不及。
董槐花没想到她现在这么懂事,越发愿意和她说话。一般来说做指导工作的人,总是希望自己的指导对象能够进步,知错就改,这样他们才觉得有成就感。
晚上吃了饭一家人也不出去闲扯,林岚坐在炕上归置破衣烂衫的,顺便叮嘱一下孩子们明天的注意事项。
韩青松借了木匠家什儿,弄了几块别人拆换下来的破门板,在那里钉小板凳。
大旺、二旺和三旺给他帮忙。
麦穗和小旺在炕上给林岚帮忙。
韩青松道“明天你只管去买,买了让他们帮你放一起,晌午下工的时候我借个地排车去拉回来。”
林岚笑了笑,“好。”
她嘱咐二旺和麦穗,“晌午别在外面玩,早点带着小旺回来做饭。”
二旺和三旺都痛快应着。
她又点名“三旺,不许去南大沟下水,只能在西河玩儿。”
三旺嘿嘿一笑,却不答应。
“大旺”林岚犹豫着看了一眼,那小子光着膀子刨木头呢,倒是有模有样的,只是这几天依然没和她说话,也不知道闹什么别扭。
韩青松道“大旺以后替你娘去上工。”
“不用不用,他还小呢,得上学,上什么工”林岚赶紧拦住。
“就这么定了。”韩青松的口气不容置喙。
大旺在角落里嗤啦嗤啦地刨木头,一直没吭声。
林岚就继续说别的,孩子太多,调皮蛋又多,她不得不反复唠叨,就怕三旺和大旺惹事。
几个孩子听着林岚这么唠叨一点都不觉得烦,反而很开心。因为比起之前娘动不动就哭闹骂骂咧咧,他们宁愿她像别人家的娘一样唠叨。
小旺捏着自己的破手巾,头靠在林岚的腰上,小脚丫蹬着窗台,一点一点的,嘟囔“娘的声音越来越好听了。”
然后就睡着了。
第二天林岚去赶集的时候,发现大队场部聚集了六七个女人,她们都请假要一起去赶集。
看来是憋太久没赶集,都有些坚持不住。
山咀村离公社并不远,但是因为人人都要上工不能随便请假,所以公社也不是那么容易去的。
一般除非家里没有煤油和盐,又把邻居借遍,基本不会请假去赶集。
她们看林岚也要去赶集,有人就招呼她,“青松媳妇儿,走,咱们一起。”
林岚却不想和她们一起,说是招呼她结伴,她们也没有交情,以前原主还和她们不少人起过龌蹉,这会儿怕是看她喝农药换了脾性,又分了家男人回来,想打听新鲜一手八卦回去显摆而已。
她摇摇头,“不了,我着急走得快。”
说着就一阵风似的走了。
有俩女社员撇撇嘴,“你们说她这德性,一有钱就抖擞,韩青松竟然就没休了她。”
“人家有儿有女的,怎么能随便就休了”
她们一开始还想跟林岚较劲,结果人多说着话很自然就慢一些。
没多久,她们就看不见林岚的身影。
林岚也苦得很,虽然就几里路,可她还是累得慌,只是不想和那些女人同路,所以咬着牙赶路。
好在走到岔路口的时候,碰到一辆骡车,车上有五六个赶集的社员,看她一个女人走路,就招呼她。
林岚赶紧道谢,没想到还能搭便车。
到了集上林岚和人告辞,她站在集市入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潮,有点蒙。
原主没钱没空,说实话还真没赶过什么集,林岚搜集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她先观察了一番,发现集上多半是卖乌货、粮食、吃食、手工用具,没有高档品,衣服鞋子布料什么的没有。
反正只要是用券用票的,这里基本都没,想必那是紧俏货,如果谁有路子,不出门就被抢着买光,根本没机会拿到集上来。
她溜达一圈,先悄悄观察价格,等心中有数就去买两个釉面大缸用来装粮食,另外买俩釉面小瓮,到时候可以腌咸菜,还得买两三个中等的瓦楞缸,一个当水缸,一个装杂物,另外一个再想,反正总有用处。瓦盆和釉面盆也要买几个,和面的,洗脸的,洗脚的
盆、瓦罐之类的,一件三毛钱,小缸五毛钱,中等缸就七毛钱,大缸都是釉面的结实厚重,比普通乌货要贵所以要一块二一口。
林岚直呼便宜啊她挑的多,还让他们送两个瓦盆,两个瓦罐。
瓦罐冬天可以当夜壶,嘿嘿。
买买买卖货父子三人已经合不拢嘴,哪里来的大手财神哎
乌货大,占地方,他们三辆车也拉不了几个大缸,都被她买了,能不震惊么。
林岚还在嘀咕集上的乌货,都是乡下自己烧的粗制滥造的缸盆之类的,其实跟瓷器不沾边的。
易碎、不健康。
现在社员们基本都是用这些,和面盆、热汤罐儿、大盆菜等都用这个,林岚担心会溶解什么重金属出来,所以还得去公社看看能不能买几个粗瓷碗、瓷盆、瓷汤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