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碗递给她,示意帮他倒碗水。
水罐在林岚手边。
林岚接碗的时候碰到他的手,赶紧端过来,这两天她有点害怕韩青松,几乎不敢跟他独处,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带着侵/略感性,非常有压迫感。
尤其晚上孩子们睡了而他还没上炕的时候,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会强行钻进她被窝里来。
好在他并没有,当然,可能是她自己心虚想多了。
睡不着的时候她甚至搜寻一下关于夫妻生活的记忆,可惜寥寥数次实在没有什么好借鉴的。
比如说结婚的时候,从相亲到成亲,总共也没超过五天,就迎亲的时候见了一面,然后就是晚上睡觉。
那时候都年轻,她青涩他鲁莽,实在谈不上愉悦,若是说记忆那就只有疼疼疼,大大大,怕怕怕。
就那么两晚上,他就回部队,她居然还怀孕。
以后见面,依然没有什么好体验,他来去匆匆,不是住一宿,就是短短三五天。
白天一大家子人,两人说句话的时间都不多。
她期待的同时又紧张又害怕,反正和别的男女相处模式差不多,在情事上非常拘谨保守,虽然喜欢他这个人却有些厌恶躲避做那样的事儿。
每次只有半夜孩子睡了以后才又忙又乱地过夫妻生活。
她紧张放不开,他又憋得太久,想想就很恐怖,不但没有好体验,还会给双方留下很深的阴影。
就这么几次重复这样的模式,到后来更加没有交流,虽然他成熟起来以后想办法引导她,可太大了她更怕更抗拒,做也是为了向丈夫尽义务,过程依然谈不上愉悦。
这就导致女人抗拒男人也会很没意思。
不过搞笑的是不知道她太容易受孕还是他太能干,每一次短兵相接,她都能怀孕。
现在搞得林岚也又紧张又有压力,很害怕夫妻生活真的那么恐怖。
没办法,阴影太大。
她把水碗放在桌上,自己也坐在那里低头小口喝水,拒绝跟他目光交接。
韩青松看她低垂着眉眼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脸。
他刚要伸手的时候,林岚抬头问他,“什么时候上梁?”
她突然这样抬头,韩青松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做坏事被抓一样,立刻把碗端起来喝水。
然后他淡定道:“后天。”
林岚犹豫了一下,笑道:“不查查日子?”
韩青松:“没什么好查的,择日不如撞日。”
林岚:“那个……”
韩青松:“你找人查日子了?”
林岚怕他职业病怪她迷信,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我哪里找人啊,又不认识。”
韩青松道:“没查就轮到哪天是哪天。”
“爹和大哥帮咱查了。”林岚飞快道。
这反封建迷信,从公社到村里都在讲,他是公安局的,会不会嫌他们拖后腿啊。
韩青松知道说的是岳父和大舅兄,他问:“哪天?”
林岚小声道:“八月初十。”实在是有点心虚。
八月初十正忙着秋收呢。
韩青松似乎有点为难。
林岚立刻道:“其实这事儿查不查日子都行,就是都这么说,要是不信,到时候住进去有点头疼脑热的人家就说是上梁没查日子。”
就好比她嫁过来,因为没用女方的大利月,老太太叨咕一辈子,头疼也赖她,现在老四被抓,更赖她。
“那就按日子来。”韩青松道:“明天暂时不用大家帮忙,初十那天找几个人上梁。”
“那秋收……”
“这个不用担心,就晌午找人帮忙上梁檩,再把把子椽子铺上,剩下的自己就可以。”
除了他,还有雇来的木匠和泥瓦匠。
他给的工钱比他们上工赚的工分高,自然乐意来的。
就这么定下来。
林岚还是挺开心的,韩青松虽然看着古板严肃,却不是那种霸道不讲理的,家里有事他也愿意让她发表意见。
只是他还没有养成遇到事情主动跟她商量讨论的习惯,估计受村里男人们影响,以为男主外,有事儿男人自己扛着就行。
说好听点是不让女人操心,说不好听就是觉得女人不当事。
毕竟有进步,她也高兴,否则若韩青松跟韩大哥或者其他男人那样,以不和自己女人说闲话来彰显男人的气概,那可操蛋了。
既然不上梁,工地就暂停,这时候生产队的秋收也开始了。
先是大队开动员大会,让社员们全员参加秋收。
“不要以为你们是给生产队干活,你们是给自己干的!秋收,就是收粮食,收命!要是连着下雨收不回来,粮食烂地里,都得饿肚子,全都有点数儿,积极主动地参加劳动,别等着队长赶着催着的,丢人!”
韩永芳拿着个铁皮喇叭吼了几嗓子,然后就是大队长讲话,之后就各生产队长跟各队队员动员训话,顺便分工。
这第二波秋收,要集中劳力掰玉米,还得拾棉花、出花生,等收完这些还得刨地瓜晒地瓜干,可以说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林岚自然也要跟着上工,少不得整天累得腰酸背疼,都有心理阴影了。
这日韩青松去上班,她赶着孩子们去上学,大旺和三旺一出门,哧溜地往另一个方向跑。
林岚顾不得刷碗也赶紧去上工,恰好看见俩孩子,大喊一声:“你们干嘛去,给我回来!”
俩孩子偷跑可以,但是被林岚看见就没有胆量敢无视亲娘的吼叫跑开,除非不怕屁股开花,亲爹的藤条可毫不留情。
俩人蹭回来,大旺一脸的一不乐意。
林岚:“你俩不去上学,干嘛呢?”
这时候都是学校自己安排时间,没有星期六星期天休息的说法,只要不下刀子都要上学。
而且现在秋忙,老师也领着孩子们一起行动,寓教于劳动,不耽误学习。
大旺:“我不想上学!”
“你为什么不想上学?”
“我就是不想上学,没有为什么,和你不想劳动一样。”大旺瞥了林岚一眼。
林岚决定强词夺理,“我哪里不想劳动了?我是劳动人民,我热爱劳动,我……”
“别装了,不如你替我上课,我去替你掰棒子。”大旺使出杀手锏。
林岚居然很心动。
大旺瞅了她一眼,一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眼神,“怎么样?”
林岚把腰板一挺:“你什么态度,这么跟你娘说话呢,你胆子不小啊,贿赂到公安局局长家属头上来了,你欠打!”
大旺翻了一个白眼,开始望天。
林岚看他在韩青松面前就乖乖的,在自己面前就耍横,便想给他点厉害瞧瞧。
她去把韩青松的那根藤条拿过来,“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怎么的?”
大旺一副你打,给你打,你随便打的样子,甚至主动把屁股往她跟前送了送,真真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林岚把小藤条在草垛上抽得啪啪的,“怕不怕?”
大旺瘪瘪嘴。
三旺抿了嘴笑,他跟着大哥学,天塌了高个子顶着,娘也不舍的打他。
“笑什么,把牙给我包回去,说了睡觉把嘴巴闭上,时间长了龅牙难看。”
三旺一听立刻把嘴闭紧,还舔了舔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龅牙。
林岚藤条戳戳三旺,“赶紧上学去,你哥哥姐姐都去了。”
从第一天上学是大旺背书包,放学以后至今都是二旺。
三旺立刻一溜烟跑了,丢下大哥不再有难同当。
大旺嗤了一声,胆小鬼!
林岚试探地抽了一下,虽然不用力,但是细藤条抽腿上也疼的。
大旺眉眼不动,没感觉似的卯足劲要趁着爹不在家逃学。
“赶紧去学校,想上工就跟着老师一起去。”她特意去旁听过韩青平讲课,就算干活他也不耽误,一边干活一边背书,还会考察字怎么写,她觉得挺好。
二旺和麦穗学得不错,三旺虽然调皮坐不住,倒是也能学个唱,但是字不会写几个。
左耳进右耳出,学拼音的时候,aoe学半天,念的好好的,让他写出来就乱写,让他念就乱念。
再要么就是b认识,ba就不会拼,教的时候好好的,一转眼就变样。
简直能把死人气活。
林岚听韩青平告状,恨不得给孩子辅导功课,又一想那自己就露馅。
她现在真是深刻体会到当初闺蜜们说的,辅导孩子功课简直要心脏病发作,或者得去做心脏支架,那时候她还觉得夸张,现在看来真的一点不夸张!
想她前世认清现实,不想要孩子来降低自己的生活档次,现在可好,直接做了人家便宜娘。
还是逃不了辅导功课!
关键她还不敢明着来,名不正言不顺,只能暗戳戳地跟在二旺和麦穗后面训三旺和大旺。
大旺更是块石头!
三旺是会念不会认,大旺则是念也不念,书也不看,老师讲得唾沫横飞,他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简直……林岚觉得头发都要气白了。
大旺没动。
“你为什么不肯去上学?”林岚就不明白。
大旺:“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上。”
林岚也无奈,这孩子就是不爱上学,然后死活也不说为什么。
反正从上学那天开始,三天两头逃学,她怕韩青松打狠,还替他瞒几次。
“你说你不上学,你想干啥,你就想一辈子在家里这样种地?”林岚咬牙切齿。
大旺看了她一眼,很是淡定,“上学有什么用,不还是得回家种地?城里人都下乡,这是你说的。”
林岚:你怎么就记住这几句,那么多好话你咋记不住?
“谁说没用,现在不是大学开始招生了吗?我听说以后有工农兵大学生!”
大旺才不信呢,你就扯,肯定是韩局长那里听来点皮毛就卖弄呢。
林岚:“去学校,这几天老师领着秋收呢不上课,你不用坐那里抓耳挠腮难受。”
大旺:“抓耳挠腮的是三旺。”
“赶紧的,少顶嘴气我!”林岚小藤条抽得啪啪的。
大旺就跑了,自然不肯去学校。
他刚走到西河边,想去和柱子会合,却见韩青松从西边小路上回来。
大旺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往旁边草垛后面钻。
韩青松回到家,小旺正给旺旺卖力地吹笛子呢,林岚已经去上工。
韩青松叮嘱了两句就去找林岚。
林岚这时候正用手巾包着头和脖子钻玉米地掰玉米呢,叶子带着小锯齿,割得手臂和脖子疼。
她一边干活一边难受,想自己这穿得什么人啊,前世为了不做体力活儿,好好学习,终于混出来,结果啪一下子又踹到农村。
还真是彻底。
玉米地里又热又闷,真的跟焖罐似的,她觉得自己要热晕,真想偷懒耍赖就不上工。
只是想想她劝大旺的话,又不想自己没威严,只好咬牙坚持。
她正难受的时候,见前面有个高大的身影朝自己走过来。
她一眼就认出是韩青松。
“你咋来了?”
韩青松把她头上掉的那些玉米穗和须须捡下去,“公安局没事,我让大家都回去秋收。我替你上工,你家去管做饭。”
林岚却有点不好意思,学生们都由老师领着上工呢,她怎么好偷懒。
韩青松不由分说就拿走她的筐子,大手握住她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然后把她往刨出来的车道里推去,“回去。晌午孩子们想吃煮玉米。”
有些嫩的不实诚的玉米,生产队每天也会捡一大堆分给妇女们带回家去煮煮吃。
林岚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可以逃避体力劳动?“那、我真回去了?”
韩青松露出一丝笑意,“难道还有假的。”
林岚雀跃起来,“哦,放假咯。”
她欢快地往外走。
她一走,韩青松就恢复了往日的冷峻,面无表情,手上利索地掰玉米。
附近有妇女听见,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这满村的男人都看着自己婆娘干活儿呢,哪里有一个让婆娘回去休息的?
不干活不挣工分,吃什么?
关键男人们除了晚上找老婆睡觉,很少会在大白天和自己女人黏黏糊糊,坚决不能当众说笑。
所以她们看韩青松和林岚在那里嘀嘀咕咕,尤其韩青松动作温柔地给林岚收拾头上的穗穗,而林岚居然发出那么欢快的声音,听着十分刺耳。
“老夫老妻了,做什么那么黏糊啊?真酸!”
“可不是咋的,搞得跟那些知青似的,矫情,肉麻!”
林岚可不管别人说啥,她只管自己舒服,回家咯,做好吃的喽!
还不等她走到地头,就被韩小姑拦住。
韩小姑前阵子为了避风头就没去学校,前几天想去结果人家已经放秋假,她也只得回家。
实际学校已经勒令韩青桦退学,也酝酿让韩金玉退学呢,本来就该毕业的,没必要一直赖在学校。
而现在家里也没那个条件再供她挥霍时间和金钱赖在学校里,所以她的学习也基本泡汤,彻底回家务农。
掰棒子,她比林岚还不乐意,还受不了,就算包头裹脸穿着长袖,可脖子手还是被划破,浑身刺挠,就跟有虫子爬一样。
韩金玉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啊?
从小到大,她就没干过活儿呢。
现在可好,天天逼着她干活儿,她不想干,大嫂二嫂就有意见,连饭都不想做,老韩头儿就让她上工。
她本来说做饭,但是现在谷米和高粱俩就能做,根本用不上她。
可其实地里的活儿她还不如谷米能干呢。
尤其俩嫂子还给她甩脸色,她更受不了。
现在韩青桦去了劳改农场,她也要挣工分,不在上学,家里不用给他们挣工分不用凑细粮省钱。分了家,把林岚家五个孩子分出去,所以老韩家其他人日子反而比以前好一些。
所以韩大嫂和韩二嫂更高兴呢。
不好的就是韩老太太和韩小姑,因为现在没钱给她们花。
“你帮我掰棒子!”韩小姑颐指气使的。
林岚白了她一眼,“你当自己是七仙女啊,可惜我也不是董勇啊。”她扭头就要走。
“喂,你没听见啊!”韩小姑看林岚不理睬自己,很是愤怒。
“我干活儿也是给自己挣工分,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林岚切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干活儿?”韩小姑质问她,“你想偷懒逃避劳动!动员大会可说了,任何人不能逃避劳动。”否则就不给分口粮,要不她早躲出去了。
林岚得意道:“你三哥回来帮我干,我回家歇着去咯。”
韩小姑气得要命,看林岚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远,她立刻就去找韩青松。
好不容易找到韩青松,她噘着嘴开始掉眼泪,“三哥——”
韩青松看了她一眼,“嗯?”
“你看我手都划破了,脸也划破了,浑身刺挠。”在家里没有澡堂子,洗澡都不方便。
韩青松看也没看她,只管手上不停地掰玉米。
他力气大,动作快,一个人顶别人三个还多。
“掰棒子都这样。”韩青松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说白了他对着弟弟妹妹感情并不深,弟弟妹妹比他小很多,他当兵他们才出生的,没在一起培养过感情。以前也都是老太太整天念叨你妹妹你弟弟如何如何不容易,如何可怜,你当哥哥的要多疼弟弟妹妹,赚钱给他们花。
他都是孝顺父母,顺带着就对弟弟妹妹好了。
而且他以前对自己孩子也没多照顾,又怎么可能格外看重弟弟妹妹?
更何况这时候谷米那么大的孩子都在地里掰棒子呢,一个个都不能喊累,她这个做小姑的却在这里喊累,这是什么毛病?
韩金玉听他这么说万分委屈,三哥怎么不疼她了?
难道真是娘说的,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和妹妹不成?
她抽泣了一声,擦擦眼泪,“三哥,你帮我掰棒子呗。”
她把韩青松对家里的贡献当成是对自己的疼爱,认定自己在三哥心里是不一样的,一有机会逮着韩青松就想撒娇。
韩青松:“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韩小姑一跺脚,“什么自己的事情,这怎么是我的事儿呢?再说,你怎么替她掰不替我呢?”
韩青松这才扭头看向她,目光清淡,“她是谁?那是我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