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幸想了想,撕了一张作业本的纸, 折了一个小蝴蝶结, 用胶带粘在一个巧克力棒上, 等下课之后,她假装出教室去玩,路过冯玉的座位时,悄悄把巧克力棒放进冯玉抽屉里。
折蝴蝶结的纸上林幸写了一句话, “你好, 我是林幸,希望能和你成为好朋友。”
林幸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冯玉看起来很孤单, 就像自己之前在那个班上一样。林幸能体会这种被孤立的滋味,所以她愿意做冯玉的朋友。
没想到林幸回来时, 冯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巧克力扔在林幸身上,“我才不要你的施舍你有钱了请全班同学吃糖果就了不起么把你的臭糖拿回去谁稀罕”
林幸愣愣的,捡起掉在地上的巧克力, 没弄明白眼前的状况。
但是班里的其他同学已经聚集过来,帮着林幸指责冯玉了, “冯玉你怎么这样,林幸是好心请你吃糖, 你不要就算了, 扔她干嘛”
“就是以为自己是班长了不起啊整天就知道凶巴巴吓唬人”
“林幸你别理她有老师给她撑腰, 她可厉害啦就会凶别人”
林幸却看到冯玉站得直挺挺的, 红了眼眶,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林幸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下午放学,徐溪晚把车停在校门口接林幸,她从车窗里往外看,林幸和同学们相处得很融洽,和好几个同学一起有说有笑走出学校,看到徐溪晚的车后,便笑着和同学们挥手告别,然后背着书包蹦蹦跳跳上了车。
“第一天上学还习惯么”徐溪晚摘了她背上的书包,笑着问。
“嗯我今天认识了林大壮、周晓慧,还有好多小朋友晚晚你知道么,林大壮和我们住在一个小区,他还邀请我周六去他家玩呢晚晚,我可以去么”
“当然可以了,你还可以把他邀请到我们家里来玩。”
“真的太好了”
回家的路上,林幸全程都快乐地说个不停,介绍她的新老师,介绍她的同桌,还有她在学校上的课。
“今天我们学了拼音和算数,老师讲的我全都会,答对了五道题,得了两朵小红花”
装出来的亢奋和真的兴奋明显不一样,林幸这样的状态是徐溪晚从没有见过的,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欢上学了。
“这下小幸还觉得学校可怕么”徐溪晚问。
林幸摇头,“学校一点都不可怕,同学们都特别好,可是”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了,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可是我们班有个同学,她是班长,我今天好像伤害她了。”
“怎么伤害她了小幸能跟我说说么”徐溪晚想,就林幸这样,看个童话剧回来,因为怕大公鸡没有退很可怜,所以连鸡腿都不舍得吃了,这样的孩子会伤害别人徐溪晚打死也不信。
林幸把在学校里和冯玉发生的矛盾说给徐溪晚听,说到冯玉被大家指责时的委屈时停了一下,她怕自己表述不清,特别说了冯玉泛红的眼眶,还有偷偷拿袖子擦掉的眼泪。
林幸从来没让别人受过委屈,因此一直把冯玉上课之后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擦眼睛这件事记在心里,她对冯玉满心歉疚,又不知自己哪里做错,只好说完之后向徐溪晚求证“晚晚,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徐溪晚听林幸说完,已经能猜出来一点,大概那位叫冯玉的小班长家境不是很好,所以敏感过了头,自尊心太强,别人对她的好意,她都看作可怜施舍。
从林幸话中徐溪晚能听出来,冯玉和全班同学的关系都不是很好,否则也不会连一个帮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小幸没有做错什么,人就是这样的,你释放了善意,有的人接受,有的人不接受,这是别人的选择,与你无关,你不用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在徐溪晚看来,林幸毫无过错,冯玉因为自己内心的自卑胆怯,所以把外表伪装成刺猬一样,还不分好坏到处扎人,这是冯玉对所有人的恶意,与林幸无关。
“是这样么”林幸不确信。
“小幸难道不相信我么”徐溪晚反问。
林幸当然相信徐溪晚,但徐溪晚的话并没有让林幸好受一些,她在心里依旧觉得很不安,冯玉委屈的表情不时在她眼前回荡。
“好了,别想了,今天老师有没有布置什么作业”徐溪晚见林幸还在出神,笑着打岔,转移了话题。
“嗯,有的,语文作业是把今天学的生字每个写十遍,还有数学”小孩子的注意力有限,林幸顺着徐溪晚的话往下说,果然没有再想冯玉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幸和班上同学都相处得不错,她本人有点害羞,不敢主动跟别的同学搭讪,可是其他同学主动靠近她,她也不会拒绝,这种老好人的性子让她很快和同学们认识,也有了几个玩得不错的小伙伴,在一年二班这个小集体里也建立起了自己的小社交圈子。
只是,林幸和冯玉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因为林幸入校第一天就得罪了冯玉,恰好冯玉作为班长,又有一点小小的权力,所以逮着机会就要刁难林幸,比如每次收发作业,林幸总是最后一个,又或者安排值日时,林幸总是做的最多的那一个。林幸的小伙伴好几次为林幸抱不平,还好林幸本人并不介意这些小小的吃亏,再说,林幸对冯玉也的确是怀有愧疚的。
自从开学那天分糖果无意间让冯玉难堪之后,林幸一直想找机会和冯玉道歉,可一来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二来冯玉也不相信她是真心实意道歉,甚至还出言讽刺了林幸几次,说她假惺惺装好人,碰了几次壁,林幸也很沮丧,不敢再招惹这位脾气火爆的班长了。
林幸问徐溪晚“我想跟冯玉道歉,可是她为什么不接受呢”
徐溪晚说“人就是这样的,道歉是你的态度,可接不接受是别人的权利,你总不能强迫别人接受吧”
林幸愁得皱起了小眉毛,“哎,人真是奇怪的东西”
总的来说,林幸从一年二班重新开始的校园生活还是挺开心的,她有了上半年几个老师的轮流补课,基础知识比其他同学都要扎实,几次小测验是第一名,得到的小红花数量遥遥领先,甩了第二名的冯玉一大截。
冯玉这下更视林幸为敌人,连上厕所的路上碰到林幸,都要鼻子朝天对她冷哼一声。
林幸在一年二班人缘很好,大家越来越同情林幸,也就对冯玉越来越不满。
一年级的孩子每周有两节体育课,周三下午一节,周五上午还有一节,除了放学和周末,孩子们最盼望的就是体育课,体育老师带他们做完热身运动,就会找几个男生和他一起去器材室,把羽毛球跳绳之类的运动器材拿出来,让他们自由活动。
男孩子喜欢打篮球、打乒乓球,女孩子都喜欢成群地聚在一起玩跳皮筋。每个班上都会有这么一个女生小团体,她们是班级活动的核心,在班上的女生当中一呼百应,大多数女孩子都想加入她们,并且羡慕已经成为她们中一员的那些人。
在一年二班,这个小团体以门牙还没长齐的周晓慧同学为首,周晓慧又和林幸关系很好,于是林幸自然而然成了这个小团体中的一员,她不会跳皮筋,但是有周晓慧教她,课间带她一起玩,于是第二次体育课时,林幸跳皮筋已经跳得很好了。
徐溪晚童年缺失,没有参与过小女生的团体活动,听林幸每天放学后跟自己汇报她在学校的生活,也听得津津有味,又一次感慨小孩子真是神奇的动物,给一根皮筋就能玩得津津有味。
到了第二周再上体育课,自由活动时,男生照例去篮球场乒乓球场,而女生则依旧躲在树荫底下跳皮筋,林幸这回跟周晓慧分在了一组,周晓慧跳得好,林幸“死”了好几次,都被她“救”了回来,林幸身体弱,跳了几轮就体力不支,让她们接着玩,自己转身回教室喝水去。
体育课,所有孩子都在外面疯,林幸以为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进去之后才发现,冯玉竟然没有出去玩,而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认认真真写语文作业。
林幸一进教室冯玉就发觉了,抬头瞪她,瞪得林幸一愣,“那个你没去上体育课啊”
“老师说自由活动,我就回来了,谁像你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就知道瞎玩。”冯玉和林幸一样大,小小年纪说话老道,说完这句低头继续写作业,嘟囔道“幼稚。”
林幸说不过这位班长,默默回到自己位子坐下,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水壶喝水。
她的水壶是薛曲双上次出差时从香港带回来的,迪士尼新款,比班上所有孩子的水壶都漂亮,第一天拿出来时把大伙儿羡慕坏了,大家抱着林幸的水壶轮流看,都希望自己也有一个这么漂亮的水壶,林幸没想到一个水壶会引来这么大的动静,怪不好意思的,由着他们看,也不生气,当时只有冯玉一个人冷眼旁观。
这次林幸又拿那个水壶当着冯玉的面喝水,这在冯玉眼里简直就是挑衅,她把铅笔一摔,拍着桌子站起来,大声质问“林幸你不就有一破水壶么你显摆什么呢真以为自己了不起是吧”
“咳咳咳”林幸被冯玉突如其来这一下吓得呛了口水,捂着嘴直咳嗽,咳完了才抬头,表情有点懵,“啊”
冯玉看不惯林幸装可怜的样儿,转身就要出去,林幸盖上水壶忙说“我我渴了,回来喝口水,吵你学习了么对不起,我我马上就出去,你不用走,继续学习吧,真对不起”
“”冯玉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你骂了她,她还跟你道歉,一点也不生气,弄得冯玉自己也不好意思生气了,僵硬地回头,别扭地说“你不用出去,我只是去上个厕所。”
“啊哦、哦”林幸对冯玉突然友好的态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你去吧要不要我陪你去”周晓慧上厕所就老让林幸陪她一块儿。
“不用”冯玉说完,一跺脚,扭头就走。
怎么又生气了林幸搞不明白。
冯玉出去没多久,林幸也喝完水,收好水壶放回抽屉里,找周晓慧她们继续玩跳绳了。
林幸她们班教室在二楼,下楼时,正好碰见一起下楼的数学老师,她连忙站直了,跟老师问好“周老师好”
“是林幸啊。”周老师笑道,“你来得真巧,帮老师一个忙好不好老师上节课把数学书落在你们班的讲台上了,林幸能不能帮老师拿一下,送到老师的办公室来”
“可以的,老师,您办公室在几楼”
“就对面办公楼三楼,谢谢你了啊,林幸真是个乖孩子。”
“不用谢,周老师,我待会儿给您送过去。”
“好嘞,那老师还有事,林幸再见。”
“周老师再见。”
林幸跟周老师道别后,只好再回一次教室,帮她拿数学书。
路过教室窗户时,林幸往教室里看了一眼,冯玉还没回来,可班上有一个陌生人,个子挺高,穿着实验小学的校服,应该是个高年级的男生,那男生正鬼鬼祟祟地挨个翻林幸她们班同学的书包,看起来不像好人。
林幸害怕,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犹犹豫豫地喊“你你在干什么”
男生闻言,猛地回头,脸上写满惊慌失措,看到来人是个小不点之后,明显放松下来,把手上的什么东西揣进兜里,走到林幸面前,恶狠狠地威胁,“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听到没有不然我要你好看”
林幸胆小,没想到学校里竟然也有这样凶狠的男生,而且那男生的表情可怕得很,林幸缩着脖子吞了吞口水,“知知道了。”
男生又探头探脑往外瞅了瞅,发现四下无人,立刻偷偷摸摸逃走了。
林幸不敢多待,怕那男生还会回来,哆哆嗦嗦拿了讲台上被周老师落下的那本数学书,也赶紧一溜烟跑了出去,正碰上上完厕所回教室的冯玉,冯玉因为自己对林幸态度恶劣之事,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正想缓和缓和和林幸的关系,跟林幸打个招呼呢,没想到林幸看都没看她,抱着本书一下跑没影儿了,只剩冯玉耳边一阵风。
“切,什么嘛,真没礼貌。”冯玉见林幸这样,也打消了跟她和解的念头。
这件事成了林幸心里的一根刺,扰乱了林幸接下来一整天的心绪,连课都没法好好听,撑着下巴发呆,她想把那个鬼鬼祟祟的男生告诉班主任,可又想起男生威胁她的话,怕惹怒了他,他真的不放过自己,于是不敢说,把这个秘密憋在心里,谁都不敢告诉,心情郁闷,直到放学都有点闷闷不乐的。
“林幸,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啊”周晓慧问。
“我没有啊,我今天上体育课,太累了,好困。”林幸被人看出来,心里一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那你回去要早点休息哦,我妈妈来借我啦,不跟你说了,明天见”周晓慧蹦蹦跳跳向她妈妈跑过去。
林幸也回了句明天见,一个人无精打采往徐溪晚停车的这边走。
徐溪晚老远就看见林幸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以为林幸又被人欺负了,问她,她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徐溪晚有点隐隐的失落。
瞧瞧,这才上学几天呐就有自己的小秘密了,还怎么问都不肯说,这要是再长长,等青春期的时候还了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是女大不由娘啊
徐溪晚虽不是林幸她娘,却也生出些这样的感慨。
因为心里憋着一个小秘密,晚饭时,连保姆阿姨做的糖醋排骨,林幸也不觉得香了,吃饭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筷子说饱了,一个人进屋写作业。
徐溪晚十分担心,可林幸不说,她也没有办法。
晚上躺进被窝里,林幸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多次,闭上眼睛就是白天那个男生翻全班同学书包的情景,她很害怕,使劲往徐溪晚怀里拱,徐溪晚顺势把她圈进怀中,可她还是睡不着。
“晚晚,你睡了么”林幸抬头看看徐溪晚,小声地问,生怕吵醒她似的。
徐溪晚轻笑,“你在我怀里跟摊鸡蛋似的左翻右翻,我哪睡得着啊”
“对不起”
“小幸是不是在学校里遇到什么难题了要不要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我也不知道”林幸靠着徐溪晚的肩膀想了想,才问“晚晚,你说,要是我看到别人干坏事了,我应该勇敢地说出来么”
“嗯”徐溪晚思索一番,“你说出来会对你造成伤害么”
林幸回想男生对自己的威胁,点头,“有可能。”
徐溪晚毫不犹豫,“那就不要说。”
林幸瞪大眼睛,“可是我不说,就会有更多人受害的”
“小幸记住。”徐溪晚把林幸从自己怀里捞起来,抬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我不要你当什么见义勇为的人,任何时候,你自己的安全都是最重要的,你的首要任务,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首先保护好自己,明白么”
“那别人受伤了怎么办呢”
“你这么弱小,轮不到你去帮,自然有比你强大的人去帮。”
这话让林幸班上那位天天宣扬助人为乐无私奉献的年轻班主任听了,非哭了不可,却是徐溪晚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对徐溪晚来说,别人的生死与她无关,世上值得她牵挂的,只剩一个林幸。
就是全世界所有人的生死攸关加在一起,到了徐溪晚这里,也比不上一个林幸重要。
可徐溪晚的话这次却并不能安慰到林幸分毫,她小小的良心承受着巨大的自我谴责,一整夜都无法安然入睡,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眯了过去。
早上,徐溪晚不忍心叫林幸起床,就打了个电话给林幸班主任,给林幸请了一上午的假,让林幸多睡一会儿。
林幸是自己醒的,她睡得昏昏沉沉,眯着眼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大喊“迟到了迟到了”,光着脚就跑到浴室里洗脸刷牙。
“不用着急。”徐溪晚悠闲地吃早餐,跟林幸说“我帮你请过假了,你下午再去学校都没问题。”
林幸含着一嘴牙膏沫,口齿不清,“不行的今天早上我们组负责做值日打扫清洁区我迟到了不就没人扫了么”
徐溪晚倒是不在意,“你请假了,班主任当然会安排别的人。”
“那可不行。”林幸含了一口水,漱干净嘴里的牙膏味儿,严肃道“今天该我做值日,那就该我做,不能因为我偷懒,就让别的同学白白替我值日一回。”
如此强烈的正义感,徐溪晚看着这个正在洗脸的小孩,一阵恍惚,仿佛看见了她的母亲林灵。
真不愧是母女,这个性格真是如出一辙。
可惜,太富有正义感的人,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