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津岭下了一场大雪。
津岭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大雪, 雪是头天晚上下起来的, 第二天早上拉开窗帘, 小区里的大树上积雪压了厚厚一层,连树枝都被压弯了。
林幸已经放了寒假,还在被窝里睡呢,周晓慧就给她打电话, “林幸林幸你看见外边了吗好大的雪我们一起出去玩雪吧”
“下雪了”林幸走到窗边看, 果然下雪了,外边白茫茫一片,晃人眼睛。
林幸不喜欢雪。
她出生在一座南方县城,四九天里最冷的时候也会下几场小雪, 只够把地上覆一层白霜,就已经冻得人直哆嗦, 让她每年都要生一回冻疮。
那滋味不好受,不去挠它就痒得钻心,挠的时候又疼得打滚, 林幸想起来后怕,抬起手, 把手掌手背仔细看看,还好今年没有再复发。
“我怕冷, 不出去了。”林幸说。
“啊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去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呢, 你不去我找别人了啊”
“太冷了, 对不起啊晓慧。”
“好吧, 那我和冯玉去玩雪了。”周晓慧失望地挂断电话。
放下电话,林幸也没打算再睡觉了,刷牙洗脸换了衣服,出来吃早饭。
“小幸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保姆边和她说话,边把包子豆浆端上餐桌。
“刚才晓慧叫我出去玩,我就醒了。”林幸把包子掰成两半,先吃馅儿,然后用剩余的包子皮蘸豆浆吃,“阿姨,晚晚什么时候走的”
“我哪儿知道啊我六点半到的时候徐小姐就已经出去了。”保姆叹了口气,“她们年轻人,工作辛苦,忙起来没日没夜的,前天我来的早,看见她,好像比之前又瘦了一些,这样下去非把身体熬坏了不可。”
林幸听了,一心的担忧,连早餐都吃不下去了。
保姆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找补,“不过小幸你也别太担心了,年轻人嘛,哪有工作不忙的我外甥忙起来连家都不回,恨不得睡公司里,他到现在不也好好的么徐小姐身体棒着呢,不会有事的。”
身体再好也经不住徐溪晚这么折腾,她最忙的时候,甚至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咖啡一杯一杯当饭吃,就算回来之后彻彻底底洗了澡才上床睡觉,林幸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烟味。
有一回徐溪晚回来得稍早一些,林幸还没睡,一直等她洗了澡上床,抱着她的胳膊说“晚晚,抽烟不好。”
林幸爱看书,书上说,吸烟有害健康,而且上自然课的时候,老师还在课堂上给他们展示过吸烟人群的肺和健康人的肺的区别,那些已经坏了的肺上,一片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林幸看得心里直发毛,她很怕徐溪晚也会得这样的病。
“你闻到了”徐溪晚抬起手自己闻了一下,好像是有点烟味没洗干净,她以为是林幸闻不惯烟味,就说“我再去洗洗。”
徐溪晚当然知道抽烟的害处,可她现在太忙,脑子里装了太多事,公司的、徐家的,徐兴安最近又在给她使绊子,说不定背后又是徐兴言在煽风点火,徐溪晚连睡觉时脑子都一刻不停,不靠咖啡和香烟,她的精力根本不可能保持一天接近二十个小时的高度集中。
徐溪晚以为林幸讨厌自己身上的味道,多数时间她回来时林幸已经睡了,她就在外面浴室简单冲洗一下,直接睡在林幸之前的小卧室里,怕林幸又闻到烟味不喜欢。
于是连续好多天林幸醒来,连那点唯一的、床单上残留的褶皱和余温都找不着了,徐溪晚就像从来也没回来过一样。
林幸心里空落落的,所以那天晚上,她特意熬着夜没睡,等徐溪晚回来。
徐溪晚凌晨三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到家,一开门,只见她卧室的灯还亮着,林幸穿着毛绒拖鞋走出来,揉着眼睛说“晚晚,你回来啦。”
“小幸”徐溪晚捏了捏鼻梁,“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睡”
“我想等你。”
“我不是说过这段时间我会比较忙,让小幸不用等我,自己先睡么”
“可是可是我想等晚晚”林幸低着头,耳根子发红,“小张老师今天表扬我了,我想让晚晚奖励我一个一个亲亲”她懂的已经比从前多很多了,再也不是两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主动索要徐溪晚的亲吻,对她而言简直是件羞死人的事情。
小张老师是徐溪晚给林幸找的钢琴老师,徐溪晚现在根本抽不出时间再教林幸弹琴,林幸又想接着学那首曲子,徐溪晚一寻思,干脆找个专业老师来教,还能顺便教林幸一些基础乐理知识,岂不比林幸只会跟着自己按几个黑白键强多了。
徐溪晚抹了把脸,甩去一脸疲惫,才笑道“好,可以奖励一个亲亲。”
林幸听了,高兴地哒哒向她跑去,她却向后一步躲开了,林幸不解地看她。
徐溪晚说“我身上有味道,先去洗个澡。”
“可是我喜欢晚晚的味道。”
徐溪晚难得局促,眼神微微尴尬,“是烟味。”
“烟味也喜欢”林幸抱住徐溪晚的大腿,嘿嘿傻乐,抬头看她,“只要是晚晚的味道我都喜欢。”
“你不是不喜欢烟味么”
“没有不喜欢烟味。”林幸摇头,她从前和她舅舅一家生活时,舅舅天天抽烟,她都习惯了,“可是抽烟不好,我怕晚晚会生病。”
徐溪晚笑着弯腰抱起她,“我不会生病的,即使为了小幸,我也不能生病。”
“那你可以戒烟么”
“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
“我现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林幸不解,“比晚晚的健康还重要么”
她还小,徐溪晚不知如何跟她解释,只说“我答应小幸,完成这件重要的事,马上就戒烟,好不好”
“嗯那你完成了,一定要告诉我。”
徐溪晚笑着在她额角亲了一下,“知道了,我的小小管家婆。”
可徐溪晚这件“重要的事”忙起来简直没有尽头,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徐溪晚特意空出来的一两天假日,专门用来陪伴林幸之外,几乎没有其他闲暇时间,林幸从二年级升到三年级,又升了四年级,徐溪晚仍旧在忙碌。
“晚晚,你那件重要的事还没做完么”
“快了。”
每次林幸这样问,徐溪晚都说快了,快了是多久可能连徐溪晚自己都不知道。
林幸念四年级时正好十岁,陡然增加了一件烦心事刚开学不到一个月,有天体育课下课回到教室,她就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一封情书。
浅粉色的信封,只写了“林幸收”三个字,后面还画了个桃心图案,字不怎么好看,林幸的“幸”字还差点写成了辛苦的“辛”,能明显看出涂改痕迹。
林幸从小爱看书,看十万个为什么、大百科全书,也看莎士比亚、泰戈尔。她还没到能理解爱情的年纪,一知半解地读完,觉得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远比不上哆啦a梦有趣,也觉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句子比所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有意思很多。所以她看到这封信,第一反应是大概有人和她恶作剧,转头去问冯玉“冯玉,这个是不是你干的”
冯玉看到那个粉色信封,脸色一变,“你有病啊这个一看就是情书,我要写情书也是给男生写,给你个女的写情书干嘛神经”
“我以为是你故意整我呢,就是问问,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林幸莫名其妙,突然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凑近冯玉,胳膊搭上了她的肩膀,“哦我知道了,该不会你真给谁写了一封一样的吧”
“滚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还想考一中呢,你别胡说八道”冯玉话虽这么说,可林幸发现她耳朵尖有点泛红,明显是害羞了。
林幸还没开窍,却也知道,上了四年级之后,很多事情就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除了正式成为“高年级”的一员,发的教材还多了一本健康教育读本,连班主任安排座位都不像从前男女混桌,现在都是男生和男生同桌,女生和女生同桌,林幸的同桌就是冯玉。
刚开始林幸还很不能理解,“赵老师这么排座位,不怕我们上课偷偷说小话不认真听课么”
“你以为男生和女生同桌就不说小话么说起来更要命。”冯玉斜了她一眼,“男生和女生在一块嘀嘀咕咕更严重,赵老师这是防止我们早恋呢。”
“难道男生和男生同桌,女生和女生同桌就可以预防早恋了”
“当然不是,据我所知林大壮就对隔壁班的陈琳挺有意思,只要想谈恋爱,别说隔了这么几个座位,就是隔班、隔年纪,都有的是机会,赵老师这是向我们表明她对早恋坚决反对、严防死守的态度呢。”
林幸并不是这个意思,林幸虽然现在还觉得爱情是个挺无聊的东西,但也不是一点也没想过,她想表达的意思是,老师难道不怕两个男生或者女生之间谈恋爱么可她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太脱离大众,就算说出来也会被归入胡思乱想的范畴,只好把疑问压在心里,说了声“算了”。
“诶,这是什么”周晓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林幸身后,猛不丁把那个粉色信封从林幸手里抽出来,“哈哈林幸收到情书了快,冯玉你赶紧告老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