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的酒会九点钟就结束了, 褚韶华与闻知秋坐车回家。
今年的春天姗姗来迟,但也总算来了。夜里的风不再是冬天刺骨的冷,而是带着一丝春风的暖,中和了上个冬季遗留下来的寒意,这种在别人看来仍有些料峭的风, 让褚韶华有一种格外舒适的感觉。
闻知秋把车上备着的毯子给她盖在身上, 褚韶华说,“我一点儿不冷,你摸摸我的手,还出汗哪。”说着握住丈夫的手,自从有了身孕,褚韶华一直怕热。她倒是悄悄把高跟鞋脱了,褚韶华其实很喜欢高跟鞋,不论旗袍还是西式服装, 除非是运动服,不然高跟鞋对女性的形象有着画龙点睛的妙用。整场酒会持续两个多小时, 褚韶华多是站着与人交谈, 难免有些累。
羊毛毯把脚给她包上, 怕她脚冷。褚韶华靠着闻知秋的肩说, “这个孩子以后肯定不怕冷。”
“还能这样推断?”闻知秋好笑。
“我有这种直觉。”
夫妻二人的心情都不错,孙先生身边皆出众人物, 哪怕不是想事先做一点政治倾向的投资, 这些人也已优秀到值得交往。
到家的时间也并不晚, 九点半左右, 闻太太还没有休息,看到褚韶华回来忙拉着她问了一通劳累不劳累的话,让钱嫂子端来香气扑鼻的排骨汤,闻知秋给褚韶华脱了外套,递给阿双,对母亲说,“我也饿了。”
“还有哪。”闻太太看褚韶华气色不错,放下心来,问褚韶华,“没喝酒吧?”
“没有。席二太太专门准备了果汁,我还吃了两块黄油蛋糕。”褚韶华坐在闻太太身边,笑道,“一点儿不累,出去反觉着精神。”
“还是要小心些,吃些东西早点休息。”
夫妻二人洗漱后一时也睡不着,在卧室里说起今晚酒会的事,闻知秋与孙先生有着直接的接触,他说,“孙先生的确有着非凡魅力。”
褚韶华只是在最初时和闻知秋一起向孙先生打了个招呼,她的交际主要在太太群里。如果连闻知秋都说孙先生魅力非凡,可见的确是一位颇有魅力的领袖人物。其实,从孙先生身边聚集的人物,也能得知孙先生必不是等闲之辈。
褚韶华解开长发,指尖儿穿梭大发丝间做简单的梳拢,“孙夫人也是在美国读的大学,虽不是同一所学校,我们倒有些话聊。不过,孙夫人读的大学并不在马萨诸塞州,她家里小妹是在马萨诸塞诸的韦尔斯利,她的弟弟也在波士顿读的硕士学位。只是不凑巧,我读书的时候,他们都毕业回国了。”
闻知秋道,“孙夫人的弟弟,我倒是见过几次。以前在上海,后来听说去了孙先生身边。这次倒没有见到。”
褚韶华想了想,拿起梳子,玩笑道,“说不得孙先生出行,广州也要留一二心腹。”
闻知秋一乐,褚韶华又说起晚上新认识的蒋先生,“我看孙先生身边,不论胡先生还是汪先生,都是斯文气更盛。蒋先生颇有军人气度,他曾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就读,和席家人也很熟。蒋太太与席大太太关系非常好,她们肯定以往就有交情。”
对于今晚见到的人,闻知秋都有印象,也记得这位在孙先生身边的蒋先生。的确是有着强烈的军人气质,在孙先生身畔,话并不多,与孙先生神态亲近,应是极得孙先生的信任。闻知秋感慨,“可惜孙先生在广州军务上的话语权有限。”所以,蒋先生应不是军中举足轻重人物。广州军是以陈司令为首。闻知秋在以前甚至没听说过蒋先生的名字。
褚韶华突然心下一动,两手灵活的把长发在脑后松松一挽,用根白玉簪一插便固定好,手肘支着梳妆台,侧头回头说一句,“你有没有觉得,孙先生江浙的商人关系非常好。”
“你也感觉出来了?”闻知秋脱了外套换睡衣,长毛腿正往睡裤里伸,褚韶华都奇怪,闻知秋瞧着脸挺白净,也不知毛发系统怎么这么发达,胳膊腿上的毛跟长毛象似的。褚韶华眼神从长毛腿上移开,闻知秋一身灰蓝色睡衣恢复成文明的近代人,原想去洗漱,又起了谈兴,坐在梳妆台一畔的床头,“孙先生老家在广东香山,他最开始起义也是从广东开始的,如胡先生汪先生,都是广东人,早期同盟会元老,广东人居多。现在孙先生身边,孙夫人算是上海人,孙夫人的父亲宋先生原是生意人,也是传教士,听说是老家是海南那里。不过,我认为宋先生算是上海人,他的生意一直来往于上海和美国,生前是上海有名的大商人。孙先生的事业,多得这位宋先生相助。连带着席家,对孙先生也非常有好感。”
“孙先生与原配离婚后娶了现在的孙夫人,与江浙系联系更紧密了。那位蒋先生是哪里人?”
“宁波奉化。”
闻知秋笑了笑,补充一句,“席家老家是江苏。”
夫妻二人心思一致,孙先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确是在亲近江浙财团。
夫妻二人说了会儿话方才休息,第二天早上,穆子儒打发人送了醉泥螺过来,打电话同褚韶华说,“先时听你说闻先生爱吃这一口,我老家送来的,味儿特地道,我着人给你们送了两坛,让闻先生尝尝。”
褚韶华笑,“大哥什么都想着我们。”
穆子儒哈哈笑两声,“我在上海不就你这一个妹妹么。”
时间还早,窗外传来清晨鸟鸣,褚韶华精神亦佳,“还有件喜事要同大哥说。”
“什么喜事,快说。”
“大哥要做舅舅了。”
穆子儒更是高兴,他连忙打听一回褚韶华的身体,问多长时间了。褚韶华说,“今天就三个月了,妈说要三个月再告诉你们知道。”
“好好好。”穆子儒连说三个好,褚韶华这个义妹颇得他心,非但人有学问,难道还没有文人的酸腐气,反是有些江湖豪气。人家在上海越混越好,待他这个义兄也没有丝毫疏远。穆子儒一个大男人,毕竟不太懂女人怀孕生孩子的事,立刻说,“一会儿我叫你嫂子过去,你好好养着,什么事都别操心,有事就与我说。”
褚韶华笑着应下。
两人说几句就挂了电话,闻太太已经让阿双阿芒装了两篓广东那边来的芒果给穆家送醉泥螺的下人,让他带回去给穆先生尝尝。
打发了送东西的穆家下人,褚韶华让人打开醉泥螺的坛子,果然一股黄酒咸香扑面而来,褚韶华吃不惯这东西,好在她害喜症状基本消失,闻着并没什么。闻知秋闻到这味儿却是拿着报纸从客厅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好香的醉螺。”看褚韶华没呕吐,闻知秋大喜,“可算是能吃一口了。”先前褚韶华害喜严重,凡是水产类莫说吃了,远远闻见都不舒服。有一回闻知秋中午在警局吃了条葱油蒸鱼,傍晚回家都叫褚韶华闻出来,当天闻知秋洗了两回澡才能进卧室。
褚韶华看还有一坛,同阿双道,“小双,一会儿你和小刘,把芒果柑橘装上两篓,送到这两个地址,一份是给汪太太,一份给蒋太太。”
阿双取来纸笔,褚韶华把地址写给她。小双接了地址,褚韶华指了另一坛醉泥螺,“这坛醉泥螺一并送给蒋太太,请她尝尝。”
阿双下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