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阿双阿芒竟也有老师教导的事,闻春华还悄悄同母亲打听来着。
闻太太道, “都是可怜孩子, 很懂事,以后也能帮上你嫂子的忙。”
闻春华很不傻, “妈,与其提携这些无亲无故的人,还不如让我嫂子提携亲戚哪。”
“要是让你做生意, 估计没几天就得赔光。”闻太太眼带深意,轻哼一声,问, “这生意是你嫂子的,可不是你哥的。你怎么就知道你公婆要把你四小叔子派过来时不高兴, 一心一意为阿雨考虑。倒拿你嫂子的事儿做人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觉着亲戚可靠么?”
闻太太冷笑,“你哥当年要出国,往亲戚家借路费,肯借的有几家?我亲大哥买我的地, 知道我是为了供孩子上学,都要压得比市价还低。亲戚可靠?有的可靠,有的可是不如外人!”
闻春华年纪小些,这些人情冷暖不大记得,却也记得母亲和兄长在夜里商量银钱的谈话,以及母亲一个个辗转难眠的深夜,披衣坐起, 寻到箱子底儿看可还有能典当变卖的东西。闻春华安慰母亲,“娘,现在咱家日子多少,大舅家占咱家那点儿便宜,他家也没发达到哪儿去。”
闻太太深深叹口气,像是把积年陈怨都一口气叹了出去,她拍拍闺女的手,“总之你别乱发这善心,你有这善心,待女婿以后自己支起一摊子事业来,你把家里几个小叔子都搁到女婿铺子里去,再把亲戚族人也都弄去,给他们钱,叫他们享福。你别打你嫂子生意的主意,自己做善人,拿自己的生意去大方。”
闻春华很有些不好意思,她说她嫂时很顺嘴儿一说,她娘一说到她家,她就觉着不痛快了,想想自己的确有几分唐突。闻春华道,“我不说这话就是。”
闻太太摸摸她的头,“我看女婿学洋文学的挺用功,你不如也跟着学学,以后他做生意,你也能帮忙。”
“妈,我哪里是那个材料啊。我一看书本就头疼。”
“那你也把外孙们的功课抓起来。”
“这倒是,现在看你女婿的,以后还得看几个臭小子如何啦。”闻春华可能是被闻家气氛带动的,看丈夫也在努力读书,晚上她没事,儿子们也得加把劲儿了。尤其,这眼瞅也要期末考试了。
期末考的季节,忙的不只学生,还有老师。
褚韶华在震旦大学任职英文教师,有些本地学生成绩不理想,家长过来送礼,因为震旦大学规定,如果不能所有科目及格,是不会派发毕业证的。来的也是上海大户,姓江,江家太太,以往与褚韶华在社交场合认识,俩人说话都很和气。
江太太带礼物过来,想请褚韶华高抬贵手,因为江公子打算明年出国读研究生。褚韶华直接就回绝了,“如果是别的事,我们可以商量,成绩的事不必提,您家公子的成绩,我没有办法给到及格数。”
江太太再次陪笑说好话,褚韶华起身,“这绝对不可能,您请回吧!”
江太太脸直接黑了,也有些不悦,“闻太太,我好意过来!”
“您不是好意过来,您抱着不能对外言的目的来走关系走门路!有这种时间,为什么不能教一教孩子用功读书。您不必怀疑我的教学水准,我直接教英文的学生有上百人,不及格的就这一位。我绝不会修改成绩。他想拿到毕业证,只能按学校的规定补考,什么时候补考及格,什么时候拿毕业证。当然,如果您家另有门路,这不在我管辖的范围内。以后过来,我们还是朋友,但是,如果您要我做出有辱教师这个身份的事,那是绝对不能的!送客!”
闻春华脸都绿了,待江太太带着丫环黑着脸离开后,悄悄同褚韶华说,“大嫂,江家可有钱了,您这不是把江太太得罪了。”
“做老师有做老师的道德,老师的尊严不是任何利益可以交换的。”
“起码,在我这里不能。”褚韶华补充一句。
“嫂子你可真严厉。”
褚韶华意味深长的看小姑子一眼,“你要想成才,我也可以给你机会。”
不料,闻春华竟是吓的倒退三步,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块材料。”一溜烟跑老远,可是吓死她了。
江太太黑着脸回家,在江先生面前把褚韶华抱怨了足有一个小时,直待江先生实在聒躁,打断妻子的话,“先别说闻太太给不给你面子,人家是做老师的,你去让人家老师改成绩,人家不应你怎么了。人家不应你说明做老师负责任。”
“那明年儿子出国读研究生的事怎么办?”江太太气的冒火,挥着手里的小帕子扇啊扇,气的直哼哼。
江先生叹,“他连大学的毕业证都这么艰难,还说什么研究生啊。不去也罢!白浪费钱!”
江太太虽说抱怨褚韶华,路上早想好了别个主意,坐下同丈夫道,“要不,你去跟席姐夫说一说,席姐夫跟闻局长交情特别好,跟闻太太也说得上话。”
“你可算了吧,我可丢不起这个人。”江先生立刻否决这个提议。
“那我去找大姐说说,她与闻太太也好。”江太太嘴里说的大姐便是席肇方的太太,所以,江先生与席肇方正经连襟儿关系。
江先生摆摆手,“没用。闻太太刚回绝了你,你换个人说情就有用了,无非就是再换个人去碰钉子。”
“那你说怎么办?”江太太急。
“这也不是能着急的事,给他请个好的家庭教师,寒假不要出去玩儿了,在家做补习。明年补考,考过了不就行了。”江先生道。
江太太泄气,“也只得如此了。”
又说,“要实在不成,你就去给震旦捐点儿钱,同姚校长说一说。”
“快别提这丢人现眼的事儿了!为着孩子成绩不好,我还去给学校捐钱,找校长求情!我丢不起这个人!”江先生一摔手里茶盅,横眉竖目上楼教训儿子去了!
因为丈夫把儿子揍个好歹,江太太找自己姐姐哭了两个小时,一个小时用来骂丈夫手黑,一个小时用来抱怨褚韶华铁面无情。
席二太太把妹妹劝好后,连中午饭都耽搁了。待江太太告辞回家,席肇方还问,“二姨跟老江吵架了?”
“那倒没有。是为小江的事,期末考的很不好,英文都没及格。你说多巧,教江仪英文的就是韶华。”
“定是二姨去说情,碰一鼻子灰。”席肇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席二太太轻拍丈夫一记,“你倒还幸灾乐祸起来。”
席肇方笑,“好,不笑不笑。老江也是,火气这么大。找个补习老师不就行了,来年补考,过关就好。”
“你还不知道老江那人,最要面子不过。二妹已经给江仪找好补习老师了。”
因着江仪的事,江太太在褚韶华面前就有些不自在,待褚韶华也不比从前。褚韶华也没闲心情理会这个,她的生意往来主要是同江先生这里。江先生私下同褚韶华请教了儿子的学习问题,褚韶华说,“如果是个笨人,实在学不会,也就算了。学习上毫不用心,半点不知努力,江仪不及格是正常的。”
“我在家也时常与他英文对话,看他英文交流并没有障碍。”
褚韶华心说,与她婆婆同样认知的人还真不少。这些人认为可以说几句英语口语就是英文水准很高,褚韶华缓和一下神色,“碍于咱们的朋友关系,我把他们同班的试卷给你看看吧。”
江先生在是褚韶华的书房查阅这些大学生的英文试卷,简直看的面露惭色,褚韶华将手边的一本翻译小说递给江先生,“这是我班上的学生翻译的,这位同学的英文非常不错,有这样的机会,我会推荐给他们。我并不要求每个学生都有这样的英文能力,这也是要看天分与努力的。但是,我所有的考题都在我平时的教课内容之中,我也并没有故意为难学生。我负责的学生里,只有江仪一个不及格。”
江先生简直羞愧,尤其褚韶华又补充一句,“哪怕他出国,用他现在的英文水准答国外的试题,仍是不及格。”
“哎,江仪因是我的小儿子,管束他就不太严厉,弄得他现在好不成器。闻太太,你有没有什么好意见给我,你是做老师的,肯定比我有经验。”
褚韶华从书桌上拿起一张白纸,很流畅的写了一排书目的名字,递给江先生,“除了教材需要背诵外,这些书最好读一读,里面有一些不错的段落,我都标注出来了,这些段落最好也能背诵。寒假没什么事,一天二十四小时,留出十二个小时吃饭休息,还有十二个小时,可以读书。寒假可以将教材倒背如流,明年把这上面的书目全部通读,重点段落背诵,在我的科目上就可以拿到及格分了。”
江先生接过书目,瞪眼,咂舌。
褚韶华笃定,“江仪可以做到。”
江先生望向褚韶华,褚韶华将钢笔插回笔帽,“我知道他的水准在哪里。”
江先生完全不确信儿子有这样的水准,他试探地,“要不,让江仪过来您这里学习。”
“老师也是需要假期的,江先生。”
江先生道,“这批从美国进口的机器,费用上我再给你降十个点,基本上我一分不赚!以后,你只要多这里买机器,我全部按市价给你降十个点。”
褚韶华扬眉,“这怎么好意思。”
江先生无奈,“只要能让这小子成材,这点让步不算什么。天下父母心。”
于是,褚韶华花两千大洋高价,请容臻调理江仪的英文水准。
褚韶华还给江仪寻找了两个伙伴,阿双阿芒,轮流和江仪一起念书。之所以说轮流,是因为每天只一人与江仪读书,另一人要做褚韶华身边的工作。褚韶华说,“她俩不如你,从小没正经读过书,才学习英文一二年,更不及你自小在家耳濡目染。你们一起学,看你能不能比上得女孩子吧。”
江仪就大年三十回家吃了顿年夜饭,初一早上吃完年糕就被他爹打发到闻家继续学习了。江仪每次哇哇叫时,容臻便说,“以前你们褚老师,每天除了六小时睡眠,一日三餐外,都是用来学习的。”
江仪叫救命,“我又不是褚老师。”
容臻指指阿双或者阿芒,“所以也没拿褚老师的标准要求你。”
让江仪吃瘪的是,这俩丫头都是隔一天上课,结果进度竟丝毫不逊于他。
江仪的英文水准在开学时已经有了显著进步,起码在交流时已经不是简单的吃饭睡觉玩耍之类的话,而是可以用语法标准的英文去表达自己的思想,整个人的气质也沉稳许多。
虽然江仪不想承认这一点。
江太太说儿子,“你可好好学吧,你爸在生意上给你们褚老师做了大幅让步。”
江仪瞪大眼睛,然后气馁,窝沙发里郁闷,“我说褚老师怎么这么善良,特意找容老师给我辅导功课。”
江太太脑袋十分灵光,跟儿子商量,“那咱们还不如直接请那位容老师来家教你哪,多给她些辅导费就行,不比你们褚老师便宜。”
江仪抬起一双扁豆眼看他娘一眼,低头吃点心,“妈你这叫什么主意。不是这么回事儿。”
“那怎么回事啊?快跟妈说说。”江太太很疼这个小儿子,说来,她膝下三子,长子次子皆仪表堂堂,生到老三,突然间不像爸也不像妈,倒像过逝的外公。江太太她爹,以往也是商界知名人物,不然也不能俩闺女一个嫁席家一个嫁江家,现在江太太娘家也依旧显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