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月明星稀。
车马缓行, 一路行至贺府。
宋书拉停下马,清了清嗓子, 沉声禀了一句:
“将军, 贺府到了。”
不肖半刻。
帘帐掀起, 夫人与将军依次弯身而出。
宋书似是觉得自己生出错觉;
一向冷面寡言的将军,好方才像不着痕迹地撇了自己一眼。
满身杀气不胫而走。
丝毫未曾掩饰。
沉沉地低着头, 不敢轻言。
宋书心中不免生疑揣测。
莫非叫的不是时候?
朱漆红木,古黄铜锁。
咚咚。
锁环与木门相碰,发出低沉有力的撞击声。
贺府自贺同章落狱与林双玉离家后,阖府上下一百多人久无上主;内里内外俨然只一个贺氏当家做主。
她大字不识, 愚昧无知,遇事除却慌乱与嚎啕, 别无他用。
好在。
还有一个秉节持重的李叔。
李叔曾在丞相府侍奉多年, 又随贺同章东奔西走多年, 从西平到永安、再从永安至昌东十二城、最后又从廊平迁回西平,
这其中兜转几十年,他早就练就了一身临危不乱,通权达变的能力。
当宋书敲响贺府的大门后,不过片刻李叔便赶来迎人。
朱门开出一条缝隙,李叔尚未问话,只见宋书拿出令牌, 低声自报来处:
“镇国将军府。”
闻言。
红门大敞,将三人迎了进来。李叔忙弯身见礼, 言语恭敬道:
“见过将军。”
宋书收起令牌,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眼府下,见四处无人,格外冷清。
他表明此行来意:“深夜拜访实属突然,还请管家将你们家老妇人请出来,我家主子有事相商。”
宋书情礼兼到,天牢走水的事情相信此时整个西平皆已人尽皆知;李叔虽不清楚他们目的几何,但眼下的贺府正是计无所出,穷途末路之时。
人人唯恐避而不及。
将军亲临,又称要事相商。
无需再多过问,自然明白,
否极泰来。
李叔将人带至前厅,又吩咐下人煮了两壶上好的碧螺春,事关少爷的生死,他施礼称退,亲自前往旁院去请了贺秀婉。
戌时三刻,平常人家这个时辰用罢了膳,公务若不繁重,此时便已褪衣梳洗,下榻而眠了。
贺氏一名妇人,渐渐上了年纪,白日里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到了晚间更是早寝休安。
白问月来拜访的这一时,她早已酣然入梦,幽会周公去了。
大约等有一炷香的时间,贺秀婉绾发更衣,步伐紧凑地迟迟现身。
见魏央与白问月一左一右,坐于厅中上座,正不紧不慢地品茶,她微微一愣。
随即提裙跪礼。
“参见将军。”
饶是再无知的妇人,也知晓这一府的上座,一般的贵人登门,是轻易坐不得的。
她不清楚朝中如何暗潮汹涌,针对相对;却知晓这镇国将军府,来头不容小觑。
白问月放下手中的杯子,沉静出声:
“夫人不必多礼,
请起。”
她微微行了一个眼色,宋书无声了然,自走上前去,将贺氏扶了起来。
厅内忽地噤声。
空气莫名冷峻了起来。
这贺秀婉战战兢兢地落了偏座后便一直紧低着头,似是怕于见人,不敢出声。
白问月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
“比起儿子,夫人似乎更担心自己失了规矩?”
魏央漫不经心地讥讽出口,打破了厅内弥漫的寂静。
忽‘醒’过神来,贺氏一改前态,怯怯地抬头询声:
“将军,我的儿子他……”
“怎么?”白问月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夫人不知晓今日酉时,贺大人的牢房走水一事吗?”
话虽是问贺秀婉,可抬眉移目间,望向的却是李叔。
李叔俯身,诚然回道:“回夫人的话,尚未到戌时,监廷司便已来人传过了话。”
“是吗?那贺大人现下如何了?”
“还未有消息。”
轻笑一声,她幽幽地望回贺氏,故作疑声:“贺大人生死尚未可知,倒不见贺老夫人忧心的模样。”
似是觉得不够,她又忍不住赞了一句:“果然是贵家之姿,火烧眉毛也皆临危不惧。”
贺氏心中诚惶诚恐,弯了弯唇,努力赔笑。这夫妻二人登门上府,是为了冷嘲热讽?左右拿捏不好白问月的脾性,她也不敢再多言其他。
厅内又重新陷入了新的沉默。
深觉无趣。
白问月淡淡饮了一杯茶,不过三言两语便把这贺氏看了个清楚。
怕风怯雨,畏首畏尾。
果然还是这副样子。
比起他人的生死,更看重的反而是自己的存活。
说她不忧心贺同章的生死,白问月是不信的。
只是这个忧心和担惊,须得建立在自己能全身而退不会沾染一身是非的基础上。
如若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