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若这样护着梦无,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对付内息珠了!”这回念幽寒并没有退让, 紫眸紧紧盯着夙绥, “梦无的安全, 我自然会想办法保障, 若要今晚就安全处决寐朝月,这是唯一的办法!”
二人对视时, 修炼室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别这样!都和气点!”淩澜子忙搂过念幽寒的腰,将她抱进自己怀里, 而后看向伏梦无, “右使,你怎么说”
伏梦无正揉着怀中狐崽, 心里早已有了决定, 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
“梦无!”夙绥急道,“你……”
“没事,我受点伤, 总比抚云殿主占据寐朝月的身体、控制她去屠城要好。”伏梦无截住话,反问她,“绥绥, 其实你也不希望看到寐朝月成为屠城者吧”
从未说出的小心思被她道破,夙绥心中一凛, 抿唇将眼睫一垂,正要承认,忽听门口有人笑道:“好个自我牺牲!倒继承了伏屏那份蛮劲!”
“谁!”听此人直言父亲的名讳,伏梦无警惕顿生, 还未站起,只见夙绥已横起囚云剑,挡在自己面前。
修炼室门口的结界被来人轻易化去,房门一开,一位身着白袍的蓄须男人出现在四人一崽的眼前,负着双手。
看清男人的面容,伏梦无愣了愣。
年少时,她似是在父亲的迎客殿见过此人可时隔已久,她并不能记起此人是谁。
“褚伯伯!”她愣神时,忽听淩澜子失声惊呼,“您怎么在这儿难不成这玄仁宫……”
目光在修炼室内扫了一圈,褚掌门抚着胡须,闻言大笑:“巧,可巧!本掌门故交的后人竟都在此!哈哈哈哈哈!”
夙绥眸光骤变,松手收回囚云剑,朝男人行礼,亦道:“褚伯伯。”
听淩澜子与夙绥皆称对方为“伯伯”,辈分简直乱七八糟,念幽寒瞪圆了眼,犹豫片刻,悄声问:“请问您是哪位前辈为何她们都称您‘伯伯’”
“我乃褚家丹修,褚瑟尘。”褚掌门温声道,“我与她们的长辈皆是忘年交,故她们唤我‘伯伯’,你与小梦无也可如此。”
听闻这名字,伏梦无倒是有些印象。
她甚至还想起一事,当时父亲似乎让自己唤此人……土伯伯
“资料更新!当前目标的姓名为【褚瑟尘】,性别男,当前境界是五劫散仙,种族为人族,身份为玄仁宫掌门。”
她回想之际,系统已把褚瑟尘的资料整理妥当。
四人正在烦恼如何解决内息珠的问题,褚掌门的突然来访,倒让气氛缓和下来。
褚掌门甚是随意地盘膝而坐,听夙绥将目前的情况讲述一遍,他抚着胡须,沉思片刻,看向伏梦无:“小梦无,你应下小幽寒的提议,可是已有把握”
伏梦无其实没什么把握,敢答应下来,首先是相信系统不会坑她,其次,正如念幽寒所言,如今只有她能办到此事,且一旦错过今日,系统一再强调的“谁也没法预料的变数”就会发生。
她的迟疑被褚掌门看在眼里。
“听菡儿的意思,你如今已能使用忘貘内息了”褚掌门试问,“能否使出来先让伯伯瞧瞧”
其实他的本意并非来质疑伏梦无的身份,而是好奇,为何纯血统的魔修会拥有驾驭忘貘内息的能力。至于之前为何对褚云菡摆脸色,纯粹是因厌恶她还与那白狼族人亲热。
伏梦无点头,将伏霜递到夙绥怀中,闭目结印,不多时便引出一簇忘貘内息,凝在指尖,托着它给褚掌门看。
褚掌门看罢,摇头道:“念抚云的内息珠难对付,只是这么一小簇可不行……”
他话音刚落,那一小簇忘貘内息骤然膨胀起来,似是被泼了一盆油的火苗,仅仅几息的功夫,一只硕大的火狐出现在伏梦无背后,卷起尾巴,温柔地将她护在当中。
唤出大量的忘貘内息,通常是要用于幻形作战。伏梦无一时想不到究竟幻出什么好,便将忘貘内息弄成了自己最熟悉的雪狐模样。
褚掌门只晓得她自出生便是水灵根,对她不久前的重塑灵根之事毫不知情。他本打算让伏梦无莫要逞强,结果却被幻化出来的狐狸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伏梦无。
纯水灵根修士能驭火幻形!魔修竟还有这等本事
伏梦无幻化完雪狐,一抬眸就看到褚掌门愣神。她下意识将对方的眼神曲解成“只有这点本事”,遂一咬牙,索性又引了些灵力出来。
原本仅能圈住她的雪狐顿时又大了一圈,几乎塞满了伏梦无身后的半间修炼室。念幽寒离她太近,还差点被狐尾巴直接扫飞出去。
怔怔地望着已够到修炼室天花板的狐尾巴,褚掌门轻咳一声,“收罢,这样已够了。”随后起身道,“可以动身去行刑了,以免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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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修炼室,五人御剑赶往地牢方向。
有褚掌门做保护,伏梦无再看系统地图,发现活动区域果然又扩大了不少,将地牢也圈了进去。
一路上,她紧跟着夙绥,听褚掌门问了不少事,从西沧郡的现状,再到夙绥飞升后的遭遇。
得知夙绥已和她成婚,褚掌门甚至还询问夙绥,可要让伏霜也拜入玄仁宫,与那两只小狐狸也好做个伴。
就连知道念幽寒也与淩澜子互生爱意,他也只是祝福二人争取早日成婚,丝毫没有半点规劝的意思,说明他并不排斥妻妻成婚。
看着褚掌门飒然的背影,又听了他说的这些话,不知怎的,伏梦无突然想起单素心先前提及的事。
——“褚家的老前辈们飞升前,只许后辈终身不婚。褚云菡又是玄仁宫的继承人,我不能老给她添麻烦。”
这是单素心当时的话,但伏梦无却认为褚掌门干涉婚事,并非因为褚云菡二人是妻妻成婚。
这般洒脱而不拘小节、又不排斥妻妻成婚的褚掌门,却一度干涉女儿的婚事,甚至迫使褚云菡二人和离,给自己招惹来诸如“古板、腐朽”等不好的名声,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伏梦无觉得,问题应该出在单素心的身份上。
白狼族单氏与褚家……或许有令人难以释怀的过节。
东山月升,夜幕降临时,五人已抵达地牢外。
伏霜一直在伏梦无怀中酣睡,此时忽睁开眼,抽动鼻翼嗅了嗅,呜呜地叫起来,“血。”
不单它嗅到了血腥味,五人也都纷纷皱起眉。
“……我设在牢笼周围的屏障,只怕已被抚云殿主破去。”夙绥凝眸沉声,将囚云剑唤出,紧握在手,灌满灵力。
“若寐朝月被那尊杀神附体,破去你的屏障,便是小事一桩。”褚掌门一翻手,将血契灵鼎唤出,托在掌心,化作一柄长剑。
他率先进了地牢,看着一地的尸体,十分懊恼,“哎,我若能再早些出关,这些看守弟子们命不该绝!”
“您说什么!”念幽寒讶然,蹲下去查看了脚边的一具尸体,发现这具尸体竟已被吸干血液,丹田遭毁,心脏也消失了踪影,顿觉毛骨悚然,“您的意思是,地牢的看守弟子都死了!”
“那混账最喜吞心饮血来恢复伤势。”
似是回想起什么往事,褚掌门心不在焉地道罢,腾身跃向前方。
伏霜如今毕竟还只是狐崽,闻言害怕地缩在伏梦无怀里,瑟瑟发抖,却又不敢提离开,毕竟是它自己选择跟来的。
伏梦无忙安抚它,情急之下,将伏霜塞给淩澜子,吩咐她道:“阿绫,你快带伏霜回去,去找褚长老她们,或者是符宗的大弟子李道渊,就说地牢出事了,让他们务必留心!”
正巧淩澜子也有此意,接过伏霜“哎”了一声,“那你一定替我保护好小念念啊!”遂抱稳伏霜,朝地牢外掠去。
越往里深入,血腥味越重。念幽寒皱着眉头念起咒,撑开结界护在四人周围,以免还未见到寐朝月,就先被抚云殿主的幻术迷了方向。
符宗的地牢幽深而多岔路,通常供关押犯大错的三宗长老与门下弟子。
这些犯错修士虽不多,但修为高的并不在少数,因此,负责巡逻和看守的弟子便增了人数,一路数来,已有十余名弟子死在路上,死状皆是被毁去丹田、挖走心脏,但并非每具尸体都被吸干血。
伏梦无也唤出化为琴态的弄霏剑。她如今境界不足,念着除了毁去内息珠,还是尽量不要参战为好,便和念幽寒一起紧跟夙绥,准备以琴音作为辅助。
“警告!检测到寐朝月距离宿主仅百步!请宿主做好准备!”
系统的警告响起时,伏梦无才顿住步子,迅速凝出两团火灵力,抛在半空,照亮地牢。
火灵力映照下,一名血衣女人正将手从死去弟子的胸膛里伸出来,托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听脚步声停下,她僵硬地侧过脸,紫眸淡淡地扫了剑拔弩张的四人一眼,忽张开口,将手中的心脏塞进去。
那心脏足有她一个半拳头大,却被她十分轻易地吞入腹中,看得伏梦无与念幽寒都呆了。
“褚瑟尘。”血衣女人缓缓起身,舔去唇边血,一双紫眸笑盈盈地看向褚掌门,说话时,却操着男子的声音,温和之中带着一丝妖媚,“听闻本座重现凡世,竟连你都坐不住了”
褚掌门不言,只是冷着目光,手中长剑往地上一划,数百道符咒登时自剑尖涌出,扩散到血衣女人周围,升起屏障,将她困在当中。
抚云殿主虽已吞下不少心脏与血,但寐朝月的身体伤得太重,短时间内,只怕连渡劫期的实力都无法使出。
可他毕竟是熟谙幻术的忘貘,即便被褚掌门的咒阵困住,退路全无,他也并不着急,紫眸一转,看向已开始打寒颤的夙绥,“雪娇娘,你分明怕本座,为何还敢跟来难不成……是以为没了言灵火咒,本座就不能控制你了么”
夙绥白牙紧咬,闻言却像是突然遭了言灵,身不由己地抬眸看他。
便是这一眼对上,那双紫眸便映在了她眼中。
“绥绥你别看他!”伏梦无忙拉过夙绥,然而为时已晚。抚云殿主乃是妖君境界,施下幻术,只消一眼足矣。
“绥绥!”见夙绥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伏梦无急了,挡在她面前,不断地晃她,“绥绥!你醒醒!”
只听褚掌门嘲道:“念抚云,老子最讨厌你欺负女人与孩子!老子今天出关过来,正是要找你算旧账!你却只顾着针对小孩子,真不要脸!”
“小孩子她么哈哈哈哈哈!”
似是听了什么笑话,抚云殿主突然大笑,“本座第一次在边疆战乱地见到这‘孩子’时,她已有近千年的骨龄了,又蠢又呆,不但没化人,连话也不会说,只会滚到人怀里嘤嘤叫着讨食,真是个乖得叫人疼爱的‘孩子’!”
似是故意要提及旧事,抚云殿主继续道:“雪娇娘,本座可养了你整整十年,教你杀人,教你活命,你还不会说话就全学会了,学得快极了,事后倒忘得一干二净,好似忘却,便能让你摆脱曾杀过人的那段日子。”
“看样子夙池微那女人没少给你下封印记忆的咒——本座教你的这些事,本该烙印在你骨子里,一辈子也忘却不去!”
“你住口!”夙绥骤然失声怒喝,琥珀色的眸中闪动恨意。
伏梦无忙搂住她,正要安抚,却被她挣开。
“莫靠近我……梦无。”
冷声搁下话,夙绥竭力控制住握剑的手,蓦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逃去,逼着自己离开。
“绥绥!”伏梦无大吃一惊,想追又不敢追时,肩上忽被褚掌门轻拍。
“快去安抚她,这儿有你褚伯伯在。”褚掌门道,“我与这混账忘貘,还有旧账要算。”
念幽寒也连连点头,还往伏梦无手里塞了瓶丹丸,“要是她入魔了,给她喂这个。”
伏梦无哭笑不得地接下丹丸,道了谢,铺开灵识,寻着夙绥的踪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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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绥匆匆而走,听到身后传来伏梦无的喊声,她浑身一哆嗦,正要掐隐身诀,忽被伏梦无从背后一把抱住。
“你逃什么啊,真是……急死我了!”
伏梦无抱着她瘫软在地上,靠着她不住地喘息。怕追不上夙绥,她甚至直接唤出宵征剑,消耗体力使用【瞬传】,这才来到夙绥身旁。
她抱得虽紧,可夙绥只要稍微一发力,便能将她的胳膊挣开。
“绥绥,你应我啊!为什么要逃”伏梦无枕在她肩上,急急问道。
“……我杀过人,心很脏。”
沉默良久,夙绥才轻声道:“很多人……妖与魔也有……”
那是她初来此世界时的记忆,本该模糊不清,谁知被抚云殿主一提,反倒一件又一件涌上心头。
——“不要杀我!”
——“我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死!”
——“恶妖!是雪狐恶妖来了!”
——“该天杀的!”
那时鲜血在她口中绽开,腥味灌入喉咙,流到胃里。她本该雪白的狐爪皆溅上鲜血,怎么也洗不掉,也无处可洗——就连附近的河流也被血染红。
——那河中,全部是她杀的人、妖、魔三族的尸首。
“什么心很脏!杀人根本不是你的意愿吧!”伏梦无摇头,“你那时候是不是还没被捡回西沧郡是不是连说话都不会”
“我……我杀心太重……已不配留在梦无身边……”
夙绥神情越发恍惚,痛苦地说罢,她竟举起囚云剑,要刺入自己丹田!
伏梦无在追来的路上,就考虑到她已中了抚云殿主的幻术,可能会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见状并没有惊慌,只是先一步夺下囚云剑,直接将之收入储物玉佩里。
“绥绥,绥绥。”
轻轻梳着雪狐妖的墨发,伏梦无一声声唤她,“千万别被迷惑了!我记得玉谙城主说过,你是被你师父从战乱地捡来的吧战乱地自然常年是混战,是诸多种族的修罗场,你只是恰好被丢在了那地方,作为一切的开始。”
“小萌物……不要我了……”夙绥忽喃喃,“定是我做错了事,你要把我抛弃到那里……”
伏梦无将头摇了又摇,“你冷静点,我绝对没有抛弃过你!你转过来,摸摸我的脸,我就在你身边,不会再走了。”
夙绥乖乖地转过来面对她,目光却仍旧迷离。
伏梦无扳过她的肩,在她唇上吻了吻,握住她的腕部,让她还在颤抖的手搭到自己脸上来。
“你摸摸。”
“梦无……”
夙绥低唤一声,指尖一点点摩挲,似是突然找到了倚靠,她眸中泪光闪动,忍不住圈上伏梦无的颈子。
“梦无……小萌物……带我回去……我错了……我不要杀人被夸奖……我要小萌物……”
幻术还在作用,她恍惚之间,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尚是幼狐的年纪,开始亲昵地往伏梦无脸上蹭,声音低低地,带着讨好与乞求。
“摸摸耳朵……要小萌物……摸摸……”
随声,伏梦无忽觉脸上一痒,愕然看去,发现一对狐耳已从夙绥发间生出,忙伸手去摸,放柔声音,“你没有错,我这就给你摸耳朵……舒不舒服”
“嗯……”
夙绥几乎软在了她怀里,任她像逗弄幼狐那样回应自己。
感到她渐渐放下警惕,伏梦无寻思是时候该除去幻术了,便道:“你睡会儿,我弹琴给你听吧。”
“你弹得都是一样的曲子……”夙绥搂住她的颈子,靠在她肩上,耷拉着狐耳摇头,“我不要听了……”
……这雪狐狸,只有在重伤或神志不清时,才敢说些发自内心的话。
“这次我会弹别的了。”伏梦无笑着揉了揉她的脸,将她扶到墙边靠好,唤出弄霏剑,放在膝上化作琴,弹奏起【破魇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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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们几个做徒弟的都还小,见师父抱了这么大一团雪狐回来,雪狐身上还染着好多血,眼神也犀利得吓人,看谁都恶狠狠的带着杀意,好像师父一撒手,她就要一口咬过来似的,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后来相处久了,才发现绥师姐性子软得很,也许是在战乱之地待久了,又染上戾气,才会变成那副凶样。”
伏梦无抱着已安然入睡的夙绥,往回走时,想起夙玉谙当时告诉自己的话,心情越发复杂。
无怪绥绥会变成现在这种性格。
她本以为绥绥只是飞升后被抚云殿主折磨几百年,却没有想到,在绥绥初来这个世界时,便已遭受了整整十年的梦魇。
那时的绥绥,还只是什么也不懂的小狐狸啊!
是连人话也不会说,亦没有化形,除了撒娇乞食,什么都不会的司梦神灵宠啊!!
一想到这些细节,伏梦无快心疼死了,垂眸看向怀中,只见雪狐妖正靠里侧蜷缩着,双眸紧闭、柳眉紧皱,耳朵并未收起,懒洋洋地竖在墨发间,手指有意无意拉住她的衣服,好像生怕她会走。
哪怕早已不是什么孩子,她也是她的小狐狸。</p>
等伏梦无走回束缚抚云殿主的屏障边,只见褚掌门正将双手抱在胸前,毫不畏惧地凝视已露出妖身的血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