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随着寒冬来了, 青石铺就的街道被冰碴冻过坚硬如刀,长长的冰柱像水晶的短剑挂在房檐,壮观又炫丽。
李盼娣裹紧身上的衣服,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 如刀刻般的痛, 却不及她身体上的痛。
今天她帮春芳姐办理出院, 临走时医生说春芳姐的身体太虚了,今后要多补补。
可她现在还没分家, 不好拿家里的东西帮春芳姐补身体。她皱了皱冻得发红的鼻子,心里发酸。当女人可真苦啊。生儿育女说得简单,却要她们拿命去拼。
她忐忑一路, 刚进大院,就看到院子里站着几个熟悉的人影。
“刘叔刘婶,你们怎么来了?”李盼娣走过去,看了眼躲在石柱后面的花婶, 她直勾勾盯着李盼娣, 眼神充满惧意。
花婶很爱打扮,在这个家属区里,她这个年龄没有比她更喜欢打扮的。
她的衣服从来都是干净漂亮的, 颜色也多。
一般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丧了偶, 都会选颜色重一点的料子, 可她不。她永远都是挑最亮眼的颜色。
但就是这亮眼的颜色, 上面被泼了大粪。
也难怪那么多看热闹的人, 却没有一个靠得这么近的。
刘婶三两句就把来意说了,“我们村大队书记的闺女在县城医院当护士,我听她说春芳被这个老虔婆推倒,孩子都没了。所以带春芳两个兄弟上门算账。他们这是欺负我女儿没娘家,可着劲儿地作践她。”
李盼娣点了点头,“是,都是她害得。”
刘婶气得抹眼泪,拍着大腿就坐在满是冰碴的地上,“我的老天爷啊。城里人就这么欺负我们乡下人啊。这个没良心的张德强啊,娶我家闺女的时候,说让我女儿吃香的喝辣的。娶上门才一年,就差点害死我女儿。这个没良心的。老天怎么不收了他呀。”
随着她的声音起起落落,屋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李盼娣顺着门往里看,屋里光线太暗,看不清人脸,但是能看得到有两个人正在屋里捣乱。桌椅碗筷一件件从屋里丢出来,花婶站在门口心疼得直掉眼泪。
“你们这是土匪,我要到派出所告你们去。”
刘婶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花婶扑过去,“你去啊?你去啊?我也要告你。你个老虔婆,你儿子是人,我女儿就不是人了?你要这么糟践她,我非要把你家砸个精光不可。”
花婶气得跳脚,“我不想娶你女儿,要不是她死扒着我儿子,我会同意她进门吗?”
刘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乡下妇女打架没有章法,哪边都能打,揪头发,拧耳朵,抓脸,踹脚,两个妇女不打口水仗,直接上演全五行。
花婶是城里人,这么些年就没干过重活,刘婶就不一样了,农活干得多了,手上的力气也大,到最后是压制性地把人按倒在地。
那些原本围观看热闹的妇女想上来劝,可刘叔冷冷瞪着他们,面露警告,“这是我们家里事,你们插手,伤到你们,我可不负责。”
大伙谁也不敢上前,有那机灵一点的,就去木材厂找张德强。
张德强是十分钟后赶回来的,花婶正被刘婶骑在地上打,疼得嗷嗷直。
刘婶嘴里还振振有词,“我让你打我女儿,你是什么东西。敢欺负我女儿,我让你欺负我女儿。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女儿。”
一声接着一声的嚎叫,围观的人心跟着乱颤。
真是太狠,太泼了。
谁也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懦弱的刘春芳会有那么泼的妈。
张德强大步走过来,拽开刘婶,“妈,有话好好说,你们不能这样。”
刘婶推开她,冲着站在一旁的刘叔骂道,“站着当门神呐,快把他拉开。”
老神在在的刘叔立刻走过来,扯着张德强就往边上站,“你个窝囊废,早知道你这么不中用,我就不把春芳嫁给你了。我早就说了,你这人靠不住。果然被我猜中了。”
张德强焦急难安,扯着刘叔的手,“爸,你快点让妈拿开。我妈年纪大了。经不过这么打。”
刘叔根本不听,反而双手一推,“你妈年纪大?她比我还小五岁。她哪里大?我看她就是好日子烧的。不打不长记性。”
张德强脸庞紫涨,不想再劝,冲了过来,推开刘婶,把跌倒在地的花婶扶起来,“爸,妈,都是我的错,请你们看在我的面上,别为难我妈了。她年纪大了。”
“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我们春芳傻,说你是好人。一门心思只想嫁给你。她明明是中专生,还有工作,模样长得也好,嫁给城里人绝对配得上。你妈看不起春芳,处处高人一等,觉得我们春芳姐嫁给你是高攀,我给去你的吧……”
刘婶指着张德强破口大骂,一句都不重样。
周大妮不知何时凑到李盼娣面前,小心翼翼地问,“你们那儿是不是盛产泼妇啊?怎么一个个那么能打?”
李盼娣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没有理会周大妮的话,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大妮觉得无趣,看了眼抱着宝宝立在门边的婆婆,见她正勾着脖子往这边看,忙跑了过去。
刘家上门闹事,张德强一人解决不了,最后还是厂长过来,帮着主持公道。
无关紧要的人纷纷被撵,只请了当事人到厂办那边商谈。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刘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盼娣,你也来!”
李盼娣跟了上去。
苗翠花却是眉头一皱?盼娣?她名字好熟啊?
李盼娣?她在哪里听过呢?
苗翠花的记性很好,只是略思考了一会儿就想到了,“这不是当初春芳介绍给老三的对象吗?”
孙柔佳端着碗的手顿了顿。
周大妮拍了下大腿,“可不是嘛。原来二弟是抢了三弟的相亲对象啊?”她幸灾乐祸起来,“哎哟,二弟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原来花花肠子不少嘛。”她假模假样地冲着婆婆道,“妈,李盼娣没有嫁给三弟,嫁给二弟也不错啊。反正她是你中意的儿媳妇嘛。”
苗翠花横了她一眼,这是看热闹不闲事大是吧?
厂长亲自主持公道,当事人自然不能不在场。
刘春芳也被人亲自请过来了。
她身体还有些虚,裹着一层层厚存的军大衣,嘴唇抿成,额头全是虚汗,靠在刘婶的怀里,瑟瑟发抖。
刘婶心疼得掉眼泪,“厂领导,你看看我闺女,我好好的闺女就是被张家这么糟蹋的。你要是不给我们主持公道,我就天天过来闹。”
厂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刘同志,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主持公道。但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觉得好的,你未必觉得好。你先跟我说,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公道?”
“让她给我女儿下跪。”刘婶转过头来狠狠瞪了花婶一眼,“必须跪一天。我女儿受了这么大的罪,能不能怀孩子还两说呢。她这是杀人。要是搁过去,她得枪|毙。”
她说得咬牙切齿,谁都能感受到她的愤怒。李盼娣却觉得情况有点不对。
被打得风度全无的花婶指着自己脸上的伤,撸起袖子,让对方看清自己的伤,“你们看看,他们这么野蛮,就算我一开始错了,他们也打回去了。凭什么还要我跪?她一个小辈让我跪她?她也配?”
刘婶脾气火爆,哪忍得住,腾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目圆瞪,“你说什么?你还死不悔改。”
李盼娣扶住差点被刘婶带倒的刘春芳,“你还好吧?”
刘春芳靠在她身上,半个字也说不出,只轻轻点了下头。
两人抬头的时候,那边已经被和事佬拆开了。
“这事咱先不谈。先谈点实用的。”厂长看了眼刘叔,“二位是怎么想的?如果你们想让两个孩子离婚,我们没有二话。”
此言一出,吓了刘叔刘婶一大跳。
刘婶当下就炸了,“凭什么?他们把我女儿害得小产。医生都说了,那是个成了型的男胎。我女儿身体亏成这样,他们就想把我女儿踹了,哪有这好事。”
张德强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