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银杏的枝叶洒落下来, 树下的长椅照出一片斑驳, 偶尔有银杏叶脱离了枝头,轻巧地转上几个圈, 悄然飘落。长椅四周已然落叶满地,像是铺上了一层金色的毯子,簇拥在她脚边。
她面容怔然, 神情呆滞,仿佛陷入沉思, 耳畔只有刚刚那人轻描淡写的话语。
过了许久,旁边的小学已经放了学,家长接着孩子自她身边经过, 她才从沉思中晃过神来。
她木然起身, 走到楼梯口,握住扶手, 手不自觉瑟缩了下,骤然想到什么,又坚定地放回去。
她开门进屋,屋内安静得有些异常,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推门到卧室,没人。到次卧,还是没人。她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站不稳。刚想掏手机,就听到浴室有动静传来。
她推开门一看, 竟发现母亲正躺在浴缸里,里面放满了水,呈鲜红色,她妈的手腕处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像一管颜料渲染满港清水,“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末末全身发抖,扯掉毛巾架上一条毛巾,包扎在手腕上,手指往妈妈脖子下方探去,脉搏还在跳动,她妈还没有死。她想拖动母亲,却发现自己根本抱不动,只好先把水给放了,而后抖着手给继父打电话,“爸,你快来啊,妈出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继父绊倒东西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妈割腕自杀了!!!”末末崩溃大哭,紧紧捂住母亲手腕处的毛巾,挂了电话后,她这才想起要给120打电话。
方大河远比她想象中要来得快。
他和末末一起将孙柔佳抬出浴缸放到房间里,用被子裹住。
末末捂着脸跌坐在地,“爸,妈怎么样”
方大河试了试她的鼻息,“没事的。你妈没事。你先去客厅的架子上把药箱拿过来,我给你妈包扎下。”
末末这才想起来,她哥在家里准备了些常用药,里面有碘伏和绷带之类的。
她急急忙忙起身,三两步就跑回客厅,将药箱拿下来。
方大河有条不紊地给孙柔佳包扎伤口,抬头对上末末感激的视线,他叹了口气,这个女儿被他们养得太娇了,一出事就六神无主,这怎么行
“楼下应该有警报传来,应该是医生来了,你快点带他们来。”方大河拍拍她的肩膀。
末末忙起身去叫人。
没一会儿,急救医生到了主卧,给她简单做了处理,作了血型测试,输了血,指使两名医护人员将人抬到担架。
末末想要跟上去,方大河却阻止了她,“我刚才来得太急,你侄子侄女还待在家里呢。我不放心他们,你去照看他们吧。你妈我来照顾就行。”
末末担忧地看着母亲。
方大河催促道,“快去吧。你大哥大嫂都在医院,没事的。”
末末这才松了一口气,目送救护车远去。
她回去关门准备去大哥家,刚好林才俊站在楼梯口看着她,表情幽暗,“你现在真是变了,心这么狠呢。居然能眼睁睁让自己的亲妈死。”
原本就心有愧疚的末末,听到他的指责,心中更加愧疚,一句话都没反驳,跌跌撞撞下了楼。
到了晚上,大哥大嫂一起回来了。
“妈已经抢救回来了。”
末末焦躁不安的心踏实下来。
下一秒,大哥大嫂就为手术费吵得不可开交。
大嫂寸步不让,跟末末打了声招呼,就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卧室。
末白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胳膊搭在膝盖上,无奈又颓废,“妈刚刚差点没有抢救过来。都是我没用。要是我有本事,咱妈也不会遭这样的罪了。”
末末走过来,坐到他旁边,拍了下亲哥的肩膀,哽咽着低低喊了一声,“哥,你别跟大嫂吵架了。她……她也没错,错的是我们命不好。”
为什么她要摊上那么贪得无厌的舅舅。为什么她要有一个脾气这么古怪的母亲
“哥,我会想办法弄钱的。你和大嫂别吵了,对孩子也不好。”末末起身,轻声说了一句。
末白叫住末末,“你有什么法子”
“我找同事借钱。等咱妈好了,我再还他们。”末末转身朝他挤出一丝笑脸。
只是转身后,她双眼紧闭,眼泪落了下来。
末末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医院,方大河累了一天了,坐在床头打瞌睡。
孙柔佳躺在床上,悠悠转醒,冲着床帮拍了几下,“水!”
方大河抖然惊醒,手忙脚乱给她倒水。发现她全身没力起不来,他又到床尾把床头摇高。
孙柔佳喝了几口水,“你何必救我呢。我死了,你们也不用为难了。”
方大河心里不是滋味。哪怕他对孙柔佳不爱,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是亲人了,听她说这种丧气话,还是不忍心,“说啥呢。你会没事的。大不了,我就去给大舅子下跪,给他写欠条。剩下的钱以后再还他。”
孙柔佳轻轻摇了下头,“怎么可能呢。”她抚了抚他的手背,“这么多年终于让我清醒了。我父母从来就没疼过我。我大哥更是拿我当提款机。你对我这么好,但我却对你一直冷嘲热讽的,你恨我吗”
方大河叫她说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他脑子笨,前一个媳妇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他。柔佳虽然脾气不好,可从来不跟他动手。再加上还有两个孝顺懂事的孩子。他心里满足,从来没有怨恨过她。
他轻轻摇头,“没有,我不恨你。”
“可是我一天都没有孝顺过你父母,你为何不恨我”孙柔佳闭了闭眼,眼泪顺着她眼尾流下,没入枕头。
方大河怔了怔,实话实说道,“那是我父母,又不是你父母。他们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孙柔佳叫他说愣了,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你的责任不是我的责任”
在孙柔佳的认知里,儿媳妇嫁进夫家,头一个就是要伺候丈夫,以丈夫为天。第二个就是要孝顺长辈,拿他们当亲生父母。她之所以不曾孝顺过方父方母,只因为在她心里,她不曾真的拿方大河当丈夫。
这个丈夫长得丑不说,还没有本事,害她处处丢脸。最可气的是,小时候,视她为依靠的儿女长大后越来越脱离她的掌控。他们不再听她的话,处处忤逆她。却对这个丝毫没有血缘关系的继父言听计从。
她生气又嫉妒,时不时就会说些挖苦他的话。可结果更糟,儿女更偏信他。眼里已然没了她这个亲生母亲的位置。
她甚至都想跟他离婚,可惜他不同意,儿女也用一种无理取闹的表情看着自己。
那一刻,她的心凉了。她不敢去赌,所以她选择妥协。
只是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她的儿女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也不敢救她。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她明明那么疼爱他们。
孙柔佳靠在床头,紧紧闭上眼睛,嘴里咀嚼他的话。所以这也是张来娣不肯救她的缘故吗
因为她不是张来娣的亲生父母,所以对方可以眼睁睁看着她去死。甚至不惜离婚相逼。
末末站在病房外,待了好久,也没有推门进去。
末末回了家,打开灯,刚想回房,无意间瞥到客厅茶几上放着一张纸。之前拿药箱的时候,也看到过,只是她急着救人,也没太在意。
末末走过来,坐到沙发上,这才发现这是一封遗书。
是她妈妈写的。
末白,末末: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已经走了。妈妈不恨你们,只是希望你们能过得好。末末,我知道你嫌妈妈啰嗦,但我还是要说,你年纪已经大了,该找个好男人嫁了。难道你以后想孤独一辈子吗你将来老了不能动了怎么办
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听,但是我已经管不到了。临走前,我还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爱你们的妈妈。
末末捧着纸,眼眶发红,眼角浸出一滴泪来,泪珠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滑进嘴里,又咸又涩,之后这泪就再也收不住。
她双手捂脸,无声哭泣,过了好半天,她终于停止哭泣。
窗外的月光皎洁明亮,屋内的她却仿佛沐浴在黑暗当中,窗外阵阵冷风,晃动着外头的枝叶簌簌作响,空气中多了几分湿意,原本那张娇俏的小脸,在月光掩映下半明半暗,却比刚刚还要孤寂。
末末和林才俊以最快的速度领了结婚证。两人没有看日子,没有看时辰。
林才俊在男女关系上面没节制,却很守信,拿到结婚证,当场就给末末转了四十万作为彩礼钱。
末末跟林才俊道谢,“等我妈好了,我会遵守诺言的。我要去医院找医生给我妈安排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