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烟花绽放, 散开一片寂淡的焰火,满城繁华尽收眼底。
魏西陵独立于城楼上,夜风吹得袍服猎猎飞扬。酒早已完全醒了。
他捻了捻眉心, 后悔刚才不应该在酒醉冲动之下强吻了萧暥。
在经历那天浴堂里的相抵厮磨后,再到接下来, 在萧暥府上, 看到他暗中收藏了西征时的那束发丝, 魏西陵便以为萧暥对他也怀有一样的心意。现在看来或许是他一厢情愿了。
他向来自律, 将情感埋藏地很深。今夜却饮酒误事, 一时的情不自禁, 让常年压抑于心底的情感喷涌了出来。汹涌的情潮冲破了理智的堤防, 挣脱了极端自律的枷锁将他淹没。
夜渐深, 城中的灯火渐渐一点点熄灭。
魏西陵落寞地取出那窜金玉手珠, 静静地握紧在掌心。
守城的士兵远远看着魏西陵孤峭的背影, 也不便上前询问。暗自猜测君侯莫非要在这里站一个通宵
就在这时, 城下传来一道清雅的声音, “魏将军可在”
守城士卒赶紧道“先生, 君侯在城楼上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
城楼上夜风吹拂。魏西陵蓦然回首间,就见谢映之施然步来。
“先生。”
谢映之微笑 “魏将军, 城楼夜深露重不宜久立, 我在草堂聊备一壶清茶, 不知魏将军可愿夜谈”
魏西陵推谦道“多谢先生好意,我今夜并无雅兴品茶夜话。”
谢映之折扇轻摇“一壶梅坞清雪,可解酒意, 亦可消情愁。”
魏西陵眉心轻轻跳了下, 沉声道“那就打扰先生了。”
草堂里烛火幽幽, 两人隔案而坐, 谢映之挽袖抬手斟茶“梅坞清雪以冬日窖藏之雪水烹煮,其香清冽,魏将军,请。”
魏西陵直截了当道“先生,我不是来品茶的。”
谢映之微微一笑,搁下茶盏,“将军想知道小宇究竟是何许人”
魏西陵凝眉“小宇先生说的是阿暥。”
谢映之道“小宇是他在后世的名字。”
魏西陵眸光一闪“后世”
“将军可知三千世界”
“有所耳闻。”
谢映之随即淡漫地抬手,用手指蘸取杯中茶水,在案依次画下三条线,道“前世,今生,后世。”
魏西陵心中暗暗一震,“先生之意,如今的阿暥是来自后世。”
谢映之点头,轻叹道“虽为后世之来者,亦是前世之归人。”
说罢他看向魏西陵,“将军去过溯回地,可知前世”
魏西陵面色寒峻,内心狠狠抽痛了下。
前世萧暥以残病之躯支撑着倾危的江山,最后却伤病死在了寒狱的漫天飞雪中。
“铭记不忘。”他道。
谢映之接着道“前世的萧暥殁于寒狱后,转生为后世之萧宇,他在后世生活了二十余年,在那里他也有亲人、朋友,他过得自由适意”
说话间,魏西陵仿佛透过谢映之清若琉璃的眼眸看到那个琳琅丰盛的世界,在那里,现代的萧宇过着悠游安闲的生活。
值此,魏西陵方才心中恍然,难怪刚才萧暥说他不是他所想的人。因为萧暥的身体里居住着一个从遥远后世穿越过来的魂魄。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历了生死战乱。
他殁于前世的寒狱,转生于后世,又穿越回了今生。
可以说现在住在那躯体里的魂魄已和他生死别离过一次。他眼前的那个阿暥竟然已经和他隔了一世
那么当年在安阳城时他遇到的萧暥也是
谢映之道“此时应当已是萧宇了。”
魏西陵愕然。
原来,那竟是隔世的重逢
难怪当时萧暥表现得完全不认识他一般,因为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已经是死后重生,他已忘记了曾经的一切
想到这里魏西陵狠狠攥紧了拳,悔恨穿肠,自己当时做了什么
在萧暥为救他一箭射杀匪首之后,他却粗暴地将他拽到宣楼里,以冷言相激,逼着他说出真相而那时的阿暥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当时该有多茫然无措
谢映之接着又道“安阳城之时,小宇应有南渡之意。”
魏西陵闻言心中又是一震。
南渡他是想回江南吗
即使重生转世之后,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本能地还想循着前世离开时的足迹,不惧乱世艰险,赶着辆驴车独自踏上陌生的归途。
谢映之轻轻叹了声,“前世隔江而望,梦魂难归。来生千回百转,江河难渡。”
哪怕江南已不容下他,他还想在南下夷地、途径江南之时悄悄地再看一眼,那熟悉的杏花烟雨,杨柳清风
“未料在安阳城遇上了将军,也是故人重逢机缘巧合。伯恭纪夫子的字说你们同案而食,相谈甚洽”
魏西陵闻言脸色如霜,目光沉冷无声。那次隔世的重逢,没有暖语温言,只有字字诛心。
而现在,当初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一柄柄淬毒的利刃,深深地剜入了他的内心,痛彻骨髓。
谢映之注意到魏西陵置于膝上的手青筋凸起微微颤抖,他不动声色继续说下去,“这些年小宇经常做噩梦。”
细雨梦回,关塞重重,不见江南的杏花烟雨,只有铁马冰河,刀光剑影,烽火连天尽是恶战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