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须发皆白,笑脸迎人。另一位看着更老的却坐在床上无动于衷,只眯着眼对他们蠕动了一下皱似树皮的嘴唇,嘀咕了一句什么,便又转过头去了。
“别在意他,他脾气怪,年纪大了这儿也不太好使。”老头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大爷,您两位贵姓啊”洛宇咧嘴问。
“我姓陈,他姓张。”
陈老头是个健谈的,洛宇扫地他也跟在后面问:“小同志是学什么的呀数学数学好啊,我以前还在小学里教过数学呢,真的。”
魏晋拿抹布擦着窗户,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冷不防险些撞到个人,这才发现那古怪的张老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张老头老得身形都缩水了,像颗去了壳的核桃。他正眯眼盯着窗玻璃,凑得太近,鼻尖都快贴上去了。
“张大爷您这是――”
张老头皱巴巴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倒是雄浑:“检查你擦得干不干净。”
“……”魏晋无言以对,闷头又擦了一会儿,张老头却没挪窝,始终只盯着那一小块地方。魏晋偷眼观察,突然意识到他看着的是窗外。
窗外有个庭院,几个穿得花哨的老太太正在院中一角放着音乐跳广场舞。
魏晋暗笑这老头都半截入土了还色心不死,挤兑道:“我要去擦那边的窗户了,您要不要换个角度继续检查”张老头稀疏的胡须抖了抖,面无惭色地跟了过去。魏晋忍俊不禁,升起了一种隐晦的同谋之感,故意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陈老头还在拉着洛宇谈心:“小同志怎么还没谈朋友现在的孩子真奇怪,那天还有个小女同志告诉我她一辈子不想谈朋友。我在你们这个年纪,都跟我爱人结婚了。可惜她走得早。”
“您还可以再找一个老伴儿啊。”洛宇随口说。陈老头连连摆手:“老啦老啦。我们儿女都看着呢,怎么好做这种晚节不保的事。”
张老头蓦地哼了一声,背着手转身走了:“窗框没擦干净。”
扫了地又拖了一遍,角角落落都清理完了,离集合时间还差二十分钟。洛宇跟魏晋面面相觑,隔壁房间传来了男生齐唱《团结就是力量》的声音。洛宇迟疑地问:“要表演节目……”
魏晋还没回答,陈老头高兴地一拍手:“小同志们唱首歌吧!”
大爷开了口,自然没法推脱。洛宇当即就把魏晋卖了:“我不会唱,他唱得好。”
“学长!不带你这么坑人的啊!”
“我真不会唱,你看那天ktv里我都没拿过麦。”
提到ktv,两人表情都不太自然。魏晋仓促地清了清嗓子:“那我唱首法语课上刚学的老歌吧。”他干巴巴地唱了起来,“il est revenu le temps du muguet, comme un vieil ami retrouvé…”
坐在床上的张老头忽然问:“你那唱的不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吗什么歌词,乱七八糟的。”
“就是那首的曲调,拿法语重新填词的。”魏晋正觉得独唱太羞耻,趁机怂恿他,“张大爷您跟我一起唱吧不过中文歌词我记不太清楚。”
“好啊。”张老头竟一口答应,站起身运了运气,张口就来,“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魏晋连忙磕磕绊绊地跟上。
张老头拿脚掌打着拍子,自顾自唱得嘹亮,完全把魏晋盖了过去。正在这时,刚才在院子里跳舞的一个阿婆从门外走过,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张老头更是声若洪钟,一口气拖得极长,憋得老脸涨红:“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作响……”
魏晋索性闭了嘴让他尽情发挥。那阿婆听见歌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又微笑着走远了。
“我想开口讲,不知怎样讲,多少话儿留在心――上――”张老头声音低了下去,强撑着把一段唱完了。陈老头哈哈大笑:“你说你何苦呢”
张老头恼羞成怒起来,冲着洛宇和魏晋挥手:“走走走,再见!”
出了房间,洛宇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老年人的生活也可以这么……丰富多彩。”
魏晋没吭声。他在张老头那张去壳核桃一般的脸上看见了自己,悲从中来。
“不知道他入土之前能不能去找那阿婆告个白。”洛宇又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在魏晋脑中激起了惊人的回响。他一时间脸色都变了,魔怔地望向洛宇――他始终闹不明白洛宇到底看穿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