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因为驻村干部要来, 刚彻底打扫修葺过一回, 稍加收拾, 就能搬过来了。赵干部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肖秀玲结婚的时候,还像样置办了“二十四条腿”, 箱子衣柜桌子椅子, 还有床, 招呼几个堂弟跟搬过来就行了。搬家的时候她娘倒是来了,肖余粮大约还在闹情绪, 接受不了姐姐搬出来, 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人都没见着。
肖余粮老觉着, 是他把他姐逼得搬出来了,肖秀玲费了不少口舌,跟他说这样对大家都好, 离家这么近她无非就是搬个地方住,可十九岁的少年人感情上还是不太接受。
“也不能怪我弟,你去听听村里咋议论的,还有人说我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人嘴两层皮, 你管别人说什么呢。”江满跟肖秀玲把厨房仔细收拾一遍, 拍拍手里外看了看, “你可不知道, 你搬过来我最高兴了。前阵子那个驻村干部要是真住进来, 我恐怕没这么利索。”
“怎么样, 我一猜就是你挤兑走的。”肖秀玲笑道, “你自己也不去大队部看看,给他腾出来两间屋,里间住人,外间放个煤球炉子做饭,也没厨房也没院子,喝口水得专门挑。大队部人来人往的,那个赵同志住了没有半个月就撑不下去了,现在好几天都不在村里住一回。”
江满心说,这样他媳妇不就彻底放心了吗。
肖秀玲爹娘看着闺女搬出来,多少有些伤感,江满跟肖秀玲收拾布置,肖大叔从把东西搬进来以后,就忙着清理长久不用的茅厕,又去劈柴。肖大婶拿了把铁锹翻地,一边照应着两个小孩。榆钱树下铺了张厚的麦秸苫子,小陆杨陪着畅畅放在小毯子上坐着玩儿。
“婶子,小妹妹吃帽子啦。”肖大婶转身拿个耙子的工夫,小陆杨喊了起来。
江满跑出来一看,畅畅把头上粉红色的绒线小帽子拽了下来,正抱在咬在嘴里咬着玩。
“畅畅,不能吃不能吃。”小陆杨想夺下来又不敢,他越着急,小畅畅还越咯咯咯笑得高兴。
乍暖还寒的春天,江满不怕她咬帽子却怕她感冒啊,赶紧跑过去哄。
小东西两手抓着帽子还挺有劲儿的,江满小心把帽子夺回来,也不讲究了,擦擦口水先给戴好,虎着脸训她:“畅畅,不能脱帽子,记住了没着凉了妈妈打屁股。”
没用啊,八个多月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打屁股是啥玩意儿,乐呵呵张着两手要妈妈抱。
“你坐在这儿跟哥哥玩。”江满给她擦擦口水,小孩张着小手给她笑了一个,又把手指塞嘴里了,江满赶紧捉住软乎乎的小手拉出来,“不能吃手指,脏脏。”
她刚站起来,没走两步,又听见小陆杨惊喜地喊:“婶子,你看小妹妹会爬了。”
江满转脸一看,小东西两手撑着,往后退着慢吞吞爬了两下。江满顿时又有点失望,这种爬法她看过几回了,晚上把她丢在床上,她有时就会这么往后退着爬,搞得江满怕她掉下来,都不敢离开一步。
“小笨蛋,你怎么就不往前爬呀。”江满嘱咐一句,把小孩抱到小毯子上,“杨杨,看着小妹妹,别给她爬到地上去。”
“江满,你看孩子吧,这也没啥好收拾的了。”肖秀玲伸头出来,“杨杨,跟婶子抱小妹妹去玩去,你看今天太阳多好。”
江满看看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肖大婶拿了耙子来耙地种菜,就抱起畅畅,领着小陆杨出了门,一到门口,小陆杨就拉着她的衣角:“婶子婶子,我们去大场玩吧,开花了。”
站在门口张望一眼,大场边上两棵杏树,粉白开了满树花,几棵毛桃树,估摸着也快开花了。江满就抱着畅畅,领着小陆杨,看看花看看草,等他们溜达了一圈回来,肖大叔和肖大婶居然在翻她院里的地。
江满院里开出来的一小片菜园,越冬的小青菜都抽苔了,开出了几多黄灿灿的菜花,去年种秋菜的地方还空着。
“哎婶子,哪能叫你给我干活呀。”江满赶紧走过去,“你快放下歇歇,就这一小片地,我得空就翻了。”
肖大婶却说,闲着也闲着,肖秀玲那边的已经翻完了,还说得空给她都种上菜,都没有江满拒绝的余地。
肖大婶说着就指挥肖大叔挖坑、运粪肥。江满拦都拦不住,笑着感慨道:“婶子,你说我可真羡慕秀玲姐,有你们这么疼她。家里有疼人的爹妈,啥事也有人帮着张罗。”
“嗐,我们能干啥呀。你跟秀玲往后住邻居,你们俩又处得好,你一个人带孩子,有啥事就招呼婶子一声。”肖大婶顿了顿,小声嘱咐,“畅畅妈,你帮我们看着点儿,秀玲这孩子其实心窄,没有看着那么想得开,她非要搬出来,我们拦也拦不住,处处的不放心。”
“欸,婶子我心里有数。”江满答应着,“你跟叔也别太担心,秀玲姐搬出来也没啥,你看我搬出来住不是挺好的。”
肖秀玲既然决心搬出来,她爹娘原本让她回去吃饭,她就没答应,说离得远不方便,自己想吃啥就随手做了,结果到了傍晚,肖余粮就吊着个脸送了一篮子菜和一大包馒头来,把院里院外看了一圈,也没多说话就走了。
“你弟还闹情绪呢”江满指指肖余粮的背影。
“他老觉着,我搬出来是因为他找对象,跟我闹别扭,其实我也不光是为了他呀。”肖秀玲说,“不用管他,过两天就好了。”
“不说这个了。”肖秀玲笑嘻嘻推了下江满,“这么着,我搬家头一顿饭,你们娘儿俩今晚来给我温锅吧,你看着孩子,我做饭。”
“行啊,我正打算等着吃你的做呢。”江满回屋里端了一块豆腐来,笑着打趣她,“喏,咱可都预备了,恭贺你乔迁之喜。”
“你还真当回事啊。”肖秀玲问,“你哪来的工夫去镇上买豆腐”
“叫小刘一早给我带来的。”
“你这妹妹妹夫可真好。”肖秀玲啧了一声,“哎,谷雨有信儿了没”
“你说要孩子”江满摇头,“没听说。他俩结婚才多长时间啊,满打满算才一个半月,你这也太心急了。”
“两人这么热乎,指不定就有了呢,你这当姐的提醒着点儿,别年轻人不知道。”肖秀玲说,“你看看小刘,自从跟谷雨订了婚,拿着她就跟心头肉似的。”
这一点江满承认,所以江谷雨的婚后生活她很放心。刘江东一个孤儿,对家人亲情是真的珍惜,对养父母,对他那两个兄弟,现在对江谷雨,真是放在心坎里了。
摊上刘江东养父母为人也好,上一回江谷雨来说,小两口每次星期天从县城回来,刘江东养母都给他们带这带那,吃的喝的恨不得全给带上。
两人说话聊天,江满看着孩子玩,肖秀玲就做了一顿挺丰盛的晚饭,麻辣豆腐,清炒菜苔,炒莴苣和凉拌蒜苔,煮了芫荽青菜汤,把肖余粮送来的馒头热了四个,两个大人两个小孩没吃完,菜和馒头都剩下了。
“我跟你说顶多热三个就够了吧,吃不完。”江满道。
“咱俩饭量不行。”肖秀玲摇头,“畅畅呢我去给她蒸个鸡蛋。”
“不用,中午吃过碎菜叶炖鸡蛋了。我回去喂点奶粉和米糊。”江满抱起女儿掂了掂,笑道:“现在能喂饭了,我正琢磨着给她断奶呢。断奶了多吃饭,我也能多干点事儿。我寻思她大一点,我老这么啥也不干,不是个事儿。”
“这么早就断奶不行不行。”肖秀玲一脸不赞同,“你好歹给人家吃到一周岁的呀,这么小断奶太可怜了。一周岁都早了,村里孩子都吃到两三岁,吃到七八岁的都有。”
断奶的问题,江满也是犹豫了一下。她觉得能断了,可别人都嫌早,肖秀玲嫌早,队长婶嫌早,邻居老陈婶子也说早了,过年时她随口跟姚志华提过一句,姚志华一听就坚决反对,好说歹说叫她再给吃一两年,还振振有词,说他那一堆侄子侄女就没有断奶那么早的。
她其实真心觉得,孩子能吃饭了,营养就足够了,断奶晚了也不好。每天米粥米糊炖鸡蛋,嫩青菜煮的面条,基本还能保证每天一顿奶粉。
一周岁,江满自己决定,一周岁断奶,不能再拖了。
江满不习惯起的太早,这一点肖秀玲显然跟她不同,第二天等她起床时,隔壁肖秀玲已经洗完了衣服,肖大叔正蹲在院子里,给她的菜地扎篱笆。
“我爹说,回头给你那边也扎上篱笆,好养鸡。回头我打算买二十只雏鸡来养,你要不要让我娘给挑母鸡。”
看雏鸡分公母可是个技术活儿。
“要要要。”江满赶紧说,“你让婶子顺便帮我买了吧,我那个不用专门挑母鸡,随它公的母的,公鸡正好杀了吃。”
吃过早饭,肖大叔把肖秀玲那边的篱笆也扎好了,在江满门口喊了一声,抱着一捆高粱秆和树枝进来二话没说就蹲在菜地边上开始扎篱笆,这老夫妻俩,让江满真有些过意不去了。
肖秀玲搬出来之后,就做出了自力更生的姿态,决定要把杨杨送去育红班,自己每天上工干活。江满一琢磨,她是不是也先找个事儿干干
晚上的时候,她抱着孩子,也没正经买东西,兜里装了一把水果糖,悠闲自在散步去老队长家。
老队长一大家子刚吃完晚饭,看见江满来了,知道她没事不爱出门的性子,一准不是闲的来串门子。队长婶招呼她坐下,江满就先掏出糖来逗他家小孙子。
“看你,这东西可贵,留着给畅畅吃。”队长婶说。
“太小了,她不能吃。”江满直截了当问道,“队长叔,我找您有个事儿。我听说,生产队缺个会计”
“嗯,缺。”老队长看了看她,慢条斯理解释道,“这不是以前的会计姚其福,去年冬病倒了吗,年纪大了怕是干不成了,这差事就丢下了。村里有文化的少,会计的活关系整个姚家村生产大队好几百口人呢,文化不够、人不踏实没法干,一时半会就没找到合适的。”抽两口烟看了看江满,“你问这个,是有啥想法”
“队长叔,您看生产队照顾我,孩子小,我去年一半年都没上工,今年我要是再这样,年底我该当超支户了,再说村里人有意见,也让您为难。”
“这个活儿,你能干”老队长想了想说,“小孩大一点,你一直不干集体的农活是不合适,也会有人嘚啵。”
可是就他们两夫妻养孩子那个态度,让她带娃下田,风吹日晒的一准不干,老队长想了想说:“要不,村里育红班缺个人手,你过去也是顶半个工。”
育红班一堆孩子吱吱歪歪的,操心头疼,累人还照顾不好自家孩子,江满没打算,她想干会计,就是图的个轻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