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伸手不见五指,耳边没有一点动静,只有广播里刺耳撕裂的音乐。
《月光奏鸣曲》
经过了第一乐章的柔白倾诉,经过了第二乐章那如同黑暗中盛开一朵小花的轻松愉悦……
月光,撕裂了。
摄人心魄的第三乐章中,容修站在墙角,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混淆了方向。
这是第几圈了?
拍了季元让的肩膀之后,自己站在了哪个点?
没有咳嗽声,就说明每个墙角都有人站着,也有一个人在走动。
所以说,出现了第五个人?
一直没有咳嗽声,他们还在走动么?
如果走动了,两三分钟过去了,为什么没有人过来拍自己的肩?
没有人。
漆黑的教室里,没有人了……
三分钟,四分钟……
认输吗?
会被勒令退学?或是别的什么惩罚?
这间屋子里,自己的身边,还有人存在吗?
事实上,身为长期处于嘈噪环境下的摇滚主唱,容修从小就喜欢独处。
喜欢深夜里一个人在黑暗的琴室里呆着,他喜欢安静,享受孤独,但是,他从没有过这种焦虑感。
没有真正面对、体验过,就不会知道这种感觉——
原来如此。
曾经想过独身一人,孤老一生,即便苍老得走不动路,眼睛也瞎了,他也会自得其乐,捻一杯红酒,坐在午夜窗下,像贝多芬一样摸索着键盘,弹奏一曲月光奏鸣曲,享受着孤寂而又安宁的自由晚年。
然而……
到时就像这样吗,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没有一点声音,身边没有一个人。
容修站在原地,紧闭着双眼,翕张着双拳。
第五个人是谁?那个人也许就是“鬼”。
但是,为什么都消失了,难不成大家都是鬼?
大家都是鬼……
他觉得头皮就快炸开。
黑暗使人恐惧、焦虑、混乱。
如果把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只有一张床,没有时间,没有书籍,什么也没有,只需几天,就可以让一个健康人很快崩溃,直至精神分裂。
英国进行过一次密室独处的实验,参与者可以随意携带三样东西进入密室,有灯光,有食物,但大半人没有坚持到第五天。
这种时候,人们面临的最大威胁,并不是外界,而是自己内心的恐惧。
整栋旧校舍陷入在恐怖的音乐与黑暗中。
和声教室外,衣之寒出了门,辨别不出方向,踩到了一个人的脚。
他吓一跳,盲人摸象般地伸手,碰了碰身边的人。
那人用气声问:“谁?”
“江哥?是江哥吗,你怎么也出来了?”衣之寒小声问。
“耳机提示,说我的心跳异常,坚持不住,就可以出来,但不能说话,”江翌说,“等了半天没人过来啊,妈的吓死我了,刚才玩出鬼了!我差点犯心脏病。”
何孝姝的紧张声音:“都出来了?都出来还怎么玩?谁还在里面?我弟呢?不会出事吧?”
一片黑暗中,走廊里连人影也看不见。
鹿九的笑声:“能出什么事,还能吓尿了?”
说到这里,嘉宾们的耳机传来提示:四角游戏进行中,禁止交谈。
就是这样,在传统的四角游戏里,在恐怖加剧时,心理承受不了,不想玩了,则需要四人同时面对墙角,不能回头,开口表示“游戏结束”,也算是给“第五个人”一个尊重。
鹿九说笑完了,就摸着墙,碰到了和声教室的大玻璃。
屋子里一片黑暗,走廊也一片漆黑,透过玻璃,根本看不见还剩下谁。
其他的嘉宾也摸黑过去,大家逐一往前趴,脸怼在玻璃上,想看一看教室内的情况。
直播间里,弹幕全是“点点点”。
经过夜视镜头的处理,走廊里的嘉宾们排成一排,趴在玻璃上,表情各异,就像动物展览馆里正在往外看的猴子。
但是,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教室里一片漆黑,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没有人?
这下连走廊里的嘉宾们也慌了神。
漆黑的教室里,没有人了……
墙角也不像站了人。
还有谁在里面?嘉宾们死盯着玻璃,难道不是所有人都出来了?
直播的镜头视角,也对着黑漆漆的和声教室。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玻璃的另一边。
突然!
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玻璃上!
煞白的,泛着红光,猛鬼般地,瞪视着……
“啊啊啊啊啊!!!”
“卧槽啊啊啊啊妈呀!!!!”
走廊里,嘉宾们嗷嗷叫着,吓得发疯地散开。
江翌捂着心脏一个仰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弹幕里也是一片哀嚎,配着惊悚的钢琴声,还有直播处理的一惊一乍,画面太有代入感了。
跟拍小哥们都被吓一跳,摄像机一度乱晃。
走廊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嘉宾们有的吓倒了,有的撞在一起,江翌还在地上打滚。
走廊里一片鸡飞狗跳。
而,漆黑的和声教室里,黑玻璃上,那张惊悚的脸,还逗留在那。
“别乱,别出踩踏事故,冷静下。”耳机里传来总导演的低喝。
大家定了定神,慌乱地望过去。
黑玻璃上那张脸,看上去有点迷茫。
那张苍白的脸,泛着红光,往走廊里张望了一会,又把脸上刺眼的光挪开,照了照走廊。
走廊里混乱成一团,所有人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容修:“?”
容修眨了眨眼,隔着玻璃,举着之前看游戏说明的手机,心里平衡了不少。
看来,走廊里也挺惊险的。
他就知道,节目组是公平的,教室里的人在玩四角游戏,教室外的也不会清闲。
何姐都快哭了,江哥在坐在地上。
看样子,好像比四角游戏还惊险。
肯定有大鬼出没了,还是和声教室安全点,空间没有那么大,空旷的地方不安全。
容修点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往外头照射过去。
一道刺眼的亮光,大家被晃得眯起眼。
“容哥,是容哥啊,别喊了。”鹿九哭唧唧。
弹幕里一片“卧槽卧槽”。
其实,粉丝们都知道,四角游戏出了猫儿腻,季元让作弊了。
夜视镜头的处理画面中,教室里只剩下了容修一个人。
而容修的忍耐力,也是让人钦佩,他一个人在黑暗中站了足足十五分钟,夜视镜头消失之后,粉丝们甚至在弹幕上打起了赌,猜容修还能坚持多久。
就在嘉宾们趴着玻璃往里看,观众们也等着看容修吓得屁滚尿流、夺门而逃的好戏时……
容修来到了窗前,但是,他看不见走廊里的一切。
他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节目组的手机,于是就拿了出来,点亮了屏幕。
谁都没有想到……
这时候,容修站在和声教室玻璃前,拿着手机,因为一点亮度,四周墙壁也变得模模糊糊。
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照片。
那些照片表情各异,遗像大小,有笑着的,有板着脸的……
也许是人眼的错觉,转头时的余光里,似乎哪一张照片的表情,在慢慢地变化。
容修站在教室里,快速环视四周。
真的是错觉?
容修举着手电筒,朝旁边的一面墙照过去。
他缓缓往前走,目光落在墙上的优秀艺术生简介上。
光线照在其中一个相框上,又照了照旁边的几个,只有眼前的这一个相框,和其他的不一样。
只有学生介绍,旁边的照片栏,是一个窟窿。
为什么?
完美主义+强迫症,看着只有这一个不协调相框……
相框?
突然想起,在楼下走廊里,他靠在一个油画相框上,后来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相框……
那么眼前的这个……
劲臣说过,在这里,不要专注地看某处,不要死盯着一个地方。
因为你不知道它下一秒会变成什么样子。
容修往后退了两步,刚要别开视线,出去找伙伴们——
那画框里的画面突然变了!
猛地出现一个吊在风扇上的画面!
就是在三年五班教室里看见的那个。
容修整个人僵在原地,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那个相框。
随后,四周的一些人物肖像画,也在慢慢地旋转,变成了旋涡……
肖像画,在扭曲,变化,渐渐形成了一行血红的字——
[一个没腿到处走]
紧接着,断断续续的广播中,月光奏鸣曲消失了,另一个旋律依稀响起。
“一个两个三个小朋友
“……
“一个没腿到处走……
嗞——
唱到这里,歌声也扭曲了。
像是老磁带卡住了,或是电脑死机,一阵混乱的噪音后,开始翻来覆去地,重复这一句:
“一个没腿到处走……
“一个没腿到处走……
“一个没腿到处走……
诡异的旋律,让容修浑身一僵。
容修一脸严肃,盯着眼前的情形:“……”
遗像大小的相框里,一张张脸孔,都在扭曲。
教室门砰地推开,江翌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根大吉大利火柴,是容修之前给他的。
江翌望向僵在原地的容修,“容修,走啊,先出来。”
容修像是魇住了,站在那一动不动。
江翌一步步挪过去,来到容修的身边,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没事儿吧?”
容修:“……”
静默。严肃。
过了好一会。
容修才侧头看他:“哥,肖像画,会动。”
江翌这才注意到墙上……
顿时一个趔趄,老大哥心脏病真的要发作了。
之前的肖像画怎么都一脸扭曲了?
然而,就在江翌一把拉住容修,准备掉头就跑的时候——
突然间——
容修的手从背包里伸了出来,掌心中抓了一小把什么东西,低头就往自己的身上别。
太快了,容修的速度太快了。
还随手递给江翌一个,快速地往江翌的领子上戴。
江翌感觉自己被什么尖锐的物体扎了一下:“呜……”
弹幕上早就嗷嗷叫了。
密集恐惧症们,更是头皮发麻,也有放大镜女孩发出分析报告,大家表示墙上的相框,其实是零零星星挂了一些平板电脑。
胆小的粉丝吓得嗷嗷叫,但容修的反应太怪了。
直播镜头里,即使经过“夜视镜头”的处理,粉丝们也都没怎么看清楚,他到底拿了些什么,那些小东西实在是太小了。
直到跟拍小哥不顾一切地上前,镜头怼在容修的小衫上,给那些玩意做了个大特写……
画面终于清楚了。
我……
草?!
那是什么,容修戴了一身的什么?!!!!
毛爷爷像章!!!
红色的,蓝色的,五星的,红心的……
卧槽那个是1966年的!!!!!
容修戴了一身的毛爷爷的肖像啊!
有些绝版的,好珍贵的!!
弹幕在这一刻刷疯了!
然而,就在大家都疯了,可黑暗中的江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容修立正站好,向左转,面朝一面墙的扭曲肖像画。
男人一脸肃穆地抬手,碰了碰自己身上的毛爷爷的肖像——
突然放声高歌:“东方红,太阳升……”
江翌一个哆嗦:“!!!”
容修看向他:“东方红太阳升……他是我们的带路人……”
江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衣领和袖口,容修居然给他别了好几个毛爷爷像章?!
江翌快四十岁了,自己的父母就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
至今他的家里还收藏了两个像章呢。
江翌神色一怔,环视一墙的扭曲肖像,又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红色肖像。
顿时大脑一片清明。
江翌气沉丹田:“东方红!太阳升……”
啊啊啊!
歌王在给容修和声!两人唱歌真好听!
何孝姝站在门口呆了呆:“东方红……太阳升……”
雾草,歌后在给容修和声!
歌声越来越厚重,大气磅礴!
跟拍小哥站得倍儿直:“东方红……他为人民谋幸福……”
容修嗓音嘹亮高亢,转身往大门走了去。
江翌歌声深沉浑厚,嘉宾们都大笑着加入了进来。
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没有灯光,没有月光,整座大楼如同陷入一片漆黑的深渊。
漆黑中,回荡着嘉宾们异口同声的、陕北民歌齐声大合唱!
“啊,东方你就呀个红!啊,太阳你就呀个升!”
阴森广播:“…………”
月光奏鸣曲被那嘹亮的歌声盖过了。
弹幕里一片嗷嗷的叫声,粉丝们哈哈哈的笑声里,居然还莫名有点感动。
以前看这种逃脱类、惊悚类综艺,都是嘉宾们惊慌得四处逃散,一点也不团结,往往玩到最后就是瞎几把跑了。
这次居然这么搞笑,而且每次都在看到惊悚的时候,心里突然会多一些力量呢。
[不过,集美们,是不是人数不对?]
[?????]
[卧槽]
四周太黑了,嘉宾们也紧张,大家一起下楼梯往二楼大食堂的方向走——因为经过一番分析,大家都猜想,第四节课结束了,是不是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竟没有人注意到,人数不对……
是容修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的,因为黑暗中那人没过来牵他的手。
容修回头看向身后,“劲臣?”
没有回应。
“江哥?”
江翌在身后:“在呢,怎么了?”
二楼台阶上,容修停住脚步,一时间慌了神,却只无措了一秒:“报数!”
嘉宾们哪报过数啊,七嘴八舌地报自己的名字。
容修突然掉头,拔腿往楼上跑:“少了三个人。”
大家集体懵逼了,队伍里少了三个人,什么时候少的?
因为上一节课没有完成作业,四角游戏时,顾劲臣和时宙被要求在走廊罚站。
之前,从三年五班勘察出来,劲臣就一直在想这个事。
脑袋里全是“死亡现场”的场景。
灰尘腐朽的旧教室,吱呀作响的地板,高高的讲台,容修站在讲台上,两三米外,是一具风扇吊着的道具尸体……
不过,还需要确认一下。
另外……
此时,四角戏才刚开始。
“你要去三年五?”时宙小小声,“顾哥,我和你一起去。”
“你在这帮我打掩护,如果十分钟之后,我还没有回来,麻烦你通知我的队友,去三年五班找我。”
劲臣的嗓声很轻很轻,渐渐飘远。
黑暗中,时宙凭着直觉,一把拉住劲臣的手,声音里带着哀求:“别走,别自己走,一会我们一起去。”
“我很快回来,趁现在直播在四角戏上,我得去确认一下,不然出了错,大家又要做集体活动,”劲臣嗓音温柔,“听话,在这等我,五分钟……”
时宙有些恍神。
随后,那人就甩开了手,时宙定在原地里,怔怔望向无边的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