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来,苏远在朝廷上, 过得不是很舒心。
皇帝这几日, 也不知怎么了,对他颇为挑剔。公务内也是鸡蛋里头挑骨头。苏远为官这么多年, 遭遇过上峰的刁难不是没有,但是被皇帝挑剔,那就另说了。
公务上不说, 就是家中私事上, 也要被皇帝问上一问。
苏远坐在皇帝面前, 赔着小心, 一言不发。
尚书省送上的公文奏章,皇帝都已经看的差不多了, 他看了一眼面前坐着的苏远, 问了几个公务。
苏远早就有所准备, 回答的滴水不漏, 面面俱到。
“朕听说,苏公家的小娘子许人家了?”皇帝翻看着面前的奏章问。
苏远被皇帝这话摸不着头脑,臣子家里的嫁娶,都是自家的事。皇帝高高在上, 但这种事一般也不会管,不知道怎么皇帝问起来了。
苏远心下莫名,但还是回答, “是。”
“哪户人家。”
苏远更奇怪了, 陪着小心, “是渤海公。”
“朕听说,你们家的小娘子,不是原先和于家六郎议亲么?”
于家偷了苏家七娘在长公主眼皮子底下被抓了个正着,这事早就由在场贵女们的那十几张嘴,在洛阳传的沸沸扬扬。
这亲要是还能成,那就奇怪了。
“两家孩子性情不合适。”苏远道。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疏,抬头看了苏远几眼,“哦,到底是性情不合适,还是觉得另寻高枝比较好?”
这话说的比较重。苏远脸色变幻,正好开口自辩,结果被皇帝抬手止住,“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朕知道的。”
“不过这么快就定亲,当真是迫不及待。”
“苏小娘子真应当多看看班昭的著作。”
苏远坐在那里,张口就想要替女儿辩驳。这于家全家上下乌糟糟的一片,别说于六郎道德败坏,就算是个好的,他也不愿意把女儿嫁进去。
他才开口,一旁的同僚立刻用眼神制止他。
苏远忍了又忍,才把要吐出口的话给吞进去。
皇帝只问了他一个人的私事,其余的和其他人讲的全都是公务,公务完了之后,众臣退出明光殿外。
苏远退出去,想起皇帝说的那些话,满脸郁猝。
一个同僚见着他脸色,“苏公是不是得罪了人?”
混到这个位置的汉官,头脑就没有一个迟钝,苏远被这么一点拨,马上就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同僚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目光一触,心下了然。
如果真是于皇后做的,那一切都说得通了。毕竟皇帝每日的政务也有那么多,哪里来的心情去管臣子家的嫁娶?
苏远满心气闷,“这真是。”
同僚也是一脸同情,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现在陛下没有皇子,皇后又……所以难免任由着些。”
皇帝十七继位,到了现在已经将近十年了,后宫却诡异的毫无所出。
北朝子贵母死,嫔妃们宁可生公主生诸王,也不愿意生出皇长子来。先帝在的时候,文明太后临朝,铁血手段,后宫在她的高压下,不敢有动作。故而先帝子嗣昌盛,但到了今上,登基将近十年,却连夭折的皇子都没有。
再这么下去,就要从诸王的儿子里选人过继了。
所以于皇后有孕,乃是幸事。
天家重子嗣,皇子事关社稷。有孕了的妇人,在后宫简直是功臣,原本于皇后就受宠,现在怀着皇子自然更加金贵。
于皇后的枕边风吹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同僚看向苏远的眼神里,都有几分同情。
苏远心下愤愤,遇上元泓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好脸。两家已经交换过庚帖放定了。婚期已经定在明年仲春。
既然定下,就算是半个亲家,元泓也是他半个女婿了。
元泓察觉出他心情不好,“岳父?”
苏远不会把这些糟心事给元泓说,家里就没想过要把女儿嫁到于家,所以被于皇后找麻烦,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
苏远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苏远不说,元泓还是知道了怎么回事,皇帝还格外旁击侧敲了一次。问他愿不愿意娶于家小娘子。
这话皇帝已经问过一次,但再问一次,显然又是于皇后在背后搞的鬼。
皇帝之前已经问过平原王,平原王说已经和人定下,就没有改变的意思。
元泓依然是客客气气的拒绝,恰好此间和南朝战事已起,军务不少,皇帝问了之后,就没有 纠缠。
元泓在一旁听着皇帝和人分析军情,过了一会,他说了自己的见解。
中书侍郎这个位置,在北朝和中书令一样,并不如南朝那样大权在握,更多的是一个面上好看的清贵位置,清名有余,但没有实权。
而元泓平常除去处理公务,更多的是陪伴在皇帝身旁。
陪在皇帝身旁,有时候看着荣光无限,其实陪君如伴虎,祸从口出,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为此获罪,也是极有可能。
元泓很少在皇帝面前发表自己的见解,除非皇帝发问,不然鲜少出声。今日倒是不同以往。
但是元泓说的都在点上。
皇帝有些意外,“以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
“臣才疏学浅,哪里敢在陛下面前卖弄?”元泓道。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一同议事的人,掌握军权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先帝一辈的宗室诸王。军权除去那些镇将之外,绝大多数是交给宗室,但是宗室皇帝也不是完全放心下来。
军权这种东西,一旦掌在同一个人手里久了,那么就会自成气候。宗室掌控军权,成了气候的话,对皇权的威胁大。
只有互相抗衡,皇帝才能放心。
“你带兵的话,你觉得你能带多少?”皇帝问。
这话问的突兀,但皇帝却笑吟吟的,看着像是随便说的。在场的人,互相看一眼,复又垂下头去。
玲珑听到元泓要去打仗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
玲珑直接寻了苏远,“他不是在中书省么,怎么还要去打仗?”
中书省从两汉开始就是执掌皇帝诏令,发布政令的地方。左右和战事是没有任何关系。好好的中书侍郎,怎么调去打仗了?
这个问题,苏远自己也答不上来。
那边沈氏也看了过来,“这里头,该不会有甚么猫腻吧?”
苏远摇头,“不可能,徐妃娘家都败落了。在朝廷都排不上号,而且是陛下下令,徐妃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派头。”
说的也是,要是真有那么大的能耐,恐怕徐妃也不用仰仗平原王的鼻息。
“那怎么回事?”玲珑嚷道。
苏茂也是满脸担忧,“是啊,阿爷,这到底怎么回事,宫里之前一直是没有消息,怎么突然就……”
“这个我也不知道。”苏远对着全家的眼睛开口。
沈氏叹气,“这叫甚么回事。”
她不赞同这门亲事,但定下来,她也就转而替女儿寻求如何解决。现在听到人要去打仗,一颗心高悬起来。
“这也没甚么。”苏昙看了一眼满屋子愁眉苦脸的人,神情颇有些惊讶,“听说他们也不在乎这个。何况陛下一声令下,就算是阿爷也得带兵上沙场,侍郎就更不用说了吧?”
这句话算是提醒了苏远,苏远一巴掌敲在自己脸上,“倒是把这个忘记了。”
元氏皇族,原姓拓跋氏。汉化之前,是鲜卑人。鲜卑尚武,汉化之前,朝廷不少鲜卑人都是会打仗的。
而那些宗室皇族,绝大多数上过沙场,不管身上挂着的官衔如何,但只要皇帝一声命下,就立刻准备开赴沙场。
苏远抹了把脸,看向玲珑,“夭夭,看来这个没有甚么。”
玲珑听后,看向苏昙,“这个你从哪里知道的。”
“阿姐,我不是经常和别人玩儿,知道的可不少了。”苏昙听玲珑问,满脸得意。苏昙在外面交结甚广,家里姐姐和元泓定亲之后,和宗室攀上了关系,越发水涨船高。他之前接触到的都是和苏家差不多的,现在宗室也能结交到了。自然知道不少。
“过了这么些年的安稳日子,倒是把以前的旧例给忘记了。”苏远说着摇摇头,颇有些感叹。
“夭夭,既然这样,那么就不要担心了。”
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元泓来了。
苏远立即请人进来,元泓进来对苏远和沈氏行礼。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君子端方。
苏远行礼知道元泓过来并不是为了给他们夫妻行礼,看向玲珑,“夭夭,你去陪陪渤海公吧。”
玲珑带他到后花园里头。
这个时候天已经冷了,经过了秋日,园子里已经没了花朵的踪迹。
站了一会,还是觉得有些冷,玲珑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女子闺房,除去母亲能进出之外,就算是父兄也不能轻易进来。
元泓原本不想来,直接被玲珑拉了进来。
“反正明年都要成婚了,讲究那些有的没的作甚么!”玲珑一把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的就往屋子里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