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宴的母亲是村里出了名的疯子,他们是十几年前搬过来的,刚来的时候女人怀着孕,一个人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搬到村子最深处的破旧老屋里。
一开始大家觉得她挺可怜,纷纷过去慰问,结果全都被女人连骂带打的轰出来。
大家觉得莫名其妙,就连村长都吃了一通闭门羹。
小村里平静安逸,鲜少有什么新鲜事儿,这个女人的到来,一时之间成了村里人人谈论的八卦。
大家都在猜测议论这个女人的来历。
有人说她是被大户人家赶出来的,有人说她根本就是一个从事不良职业的人,还有的说她是被高利贷追杀,过来躲债的。
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定论。
村长去给女人办理了过户手续,从她家出来的时候,大家好奇地凑过去,想问问村长女人究竟什么来历。
村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摇头。
女人的身世来历一直是一个谜。
搬过来之后,女人几乎从不和村里人来往交谈,刚来的时候那张脸圆润细腻,长得有几分姿色,可是一年下来,窘迫的生活让她的那点姿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脸纤瘦灰败,没什么什么血色,更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开败了的花朵,毫无生机。
渐渐地,大家对她的好奇没有当初那么强烈,反倒是觉得她这个模样有点可怕,有的时候家里的小孩子不听话,大家总会用“不乖村头的怪女人就会把你捉走”这样的话来吓唬小孩。
后来女人生了孩子,取名陈泽宴。
大家的好奇心又被点燃,陈泽宴渐渐长大,大家总想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
年幼的陈泽宴因为营养跟不上,生得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很多,他母亲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常年把他关在小屋里不准他出门。
有的时候有邻居从她家门前经过,经常能听到里面女人疯狂打骂陈泽宴的声音。
陈泽宴这个孩子也是倔强,每一次母亲发了疯打他,不管多疼,他从来不吭一声。
本来就瘦小,缩着脖子像是一只沉默的皮球在地上滚。
大家拉过陈泽宴想问一问他母亲的情况,陈泽宴抬起头,大家虽面上不说,可还是被这孩子的眼神吓了一跳。
常年被亲生母亲虐待,不见天日,出了门还会被同龄的小孩子欺负,陈泽宴的眼睛里早已没有了属于这个年龄的纯净天真的光芒。
沉默,颓败,枯槁,幽深,所有负面的黑暗的情绪全部糅杂在这双眼睛里。
他不说,大家竟也不敢深问下去。
随着陈泽宴越来越大,村子里又流行起另一个说法。
怪女人生下来的怪小孩更加恐怖,沉默阴郁,像要杀人似的,千万不要靠近。
叶婴虽然不信这些,可是每一次去到他家,还是会觉得有些森然。
一个村子住着,但是叶婴跟陈泽宴始终没有什么交集。
唯一的一次交集是某一年夏天,叶婴从学校回来,家里没看到叶朗,出门寻找。
最后在一个深巷里找到叶朗,彼时他被陈泽宴堵在巷子里,沉声威胁“你再敢多看她一眼,试试。”
叶婴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拉开陈泽宴,叶朗一直被他揪着领子,此时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不住的咳嗽起来。
“你干什么!”叶婴把叶朗拉到身后,大喊道。
陈泽宴虽然瘦,可是个子却蹭蹭的长,比叶婴高出不少。
垂眸看着她,一言未发,转身离开。
叶婴被那道目光看得后背发凉,他走之后回头问叶朗“怎么回事啊?”
叶朗咳得脸都有些红了,“我也不知道……”
叶婴“他说你多看了一眼谁?”
叶朗想了想“今天,我就是放学遇到了何栖迟,跟她一起回家的……”
叶婴皱了皱眉“行了,以后离那个疯子远一点。”
现在陈泽宴的相貌与小时候有八分相似。
他更加高了,接近一米九的个头,叶婴目测,似乎他比林远时更高一些。
也更瘦了,其实陈泽宴的五官非常精致,虽然出身寒门,身世堪怜,可是身上自有一股阴郁的贵气,皮肤苍白,瘦骨嶙峋。
每次看到他,叶婴都会想到电影里夜行的吸血鬼王子。
即使年幼时分,身上的气质也和“可爱”“天真”等词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你现在在晋城一中上学?”陈泽宴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低沉,缓慢,像是最深处的泉水,又像最优质的大提琴发出的声响。
“嗯,是。”
不管怎样,陈泽宴忽然过来晋城,又特地过来找她,一定不是单纯的叙旧。
两人也着实没有什么旧可叙。
陈泽宴喝了口可乐,“小朗在七星中学?”
叶婴垂下眼睛,吃了一根薯条,“你去看过他了。”
不是疑问句,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听说你父母去世之后,你一直受林家的资助。”陈泽宴什么也不吃,一口一口喝着可乐。
“你调查过我?”
陈泽宴笑了笑“你别紧张,我来,是有事情想要求你帮忙。”
他提到了叶朗,叶婴心中瞬间警惕起来。
“什么事。”
陈泽宴“帮我送一样东西给林老爷子。”
叶婴皱了皱眉“你跟林家老爷子有联系?你要我送什么东西。”
陈泽宴“放心,不是什么要命的。”
陈泽宴把一个文件袋放到桌子上,叶婴迟迟没接。
“你怎么会认识林老爷子的?”
陈泽宴看了看叶婴,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根薯条,“我当然不认识。”
叶婴“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给他?”
陈泽宴又把那根薯条放下,没有正面回答叶婴的问题,假意皱眉想了想“林家的叫——林远时——是吧?林家的太子?”
叶婴笔直的看着陈泽宴,不说话。
这个人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
从一开始,陈泽宴依次提到叶朗,提到晋一,提到林老爷子,最后说了林远时。
看似云淡风轻的聊天,实则是在威胁叶婴。
叶婴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他知道叶婴聪明机敏,所以从开始就把所有事情都摊在她眼前。
不用她去猜度什么,她想知道的,他全都告诉她了。
那些陈泽宴没有说的,隐藏起来的,叶婴连猜测都无处下手。
这才是陈泽宴高明的地方,听到这里叶婴才知道,敌在暗她在明,她的一切他都知道,而她对他一无所知,这场对话本就不是公平的。
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我不帮你……”
陈泽宴“没关系,你不用勉强,哦,对了,你弟弟最近跟赵野走得很近,好好看着点儿。”
陈泽宴站起身,拿起那个文件袋离开。
叶婴在座位上坐了许久才走。
陈泽宴出了肯德基餐厅,低头点了支烟,拐进一条小巷里。
他租的房子就在这条深巷中。
在小推车前买了一瓶矿泉水,陈泽宴付了钱。
“新搬来的伐?”买水的大姐跟陈泽宴搭话。
陈泽宴把找完的零钱塞进裤袋,没说话。
大姐看着陈泽宴的背影,啧啧两声“生的俊俏的,怎么这么冷漠哇。”
小巷里面非常安静,和外面熙攘的街道俨然两个世界。
这是一片老旧小区,里面住的大都是花甲老人。
走了一段路,身后传来轻微异动,陈泽宴脚步未停,云淡风轻的吞云吐雾。
拐了一个弯,轻巧的攀上矮墙,从上面跳下去,一闪身,躲在后面的楼群中。
脚步声逐渐凌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安静片刻,陈泽宴从楼群中出来,没走几步,觉出不对。
他回过头。
一个光头男人身后跟着一群身穿黑色西装的大手出现。
“叫我们好找。”光头年轻的时候嗓子受损,说话声音非常沙哑,像是指甲划在黑板上,低低的摩擦着耳膜,听上去十分难受。
“把东西交出来。”光头的目光落在陈泽宴手中的文件袋上。
陈泽宴踱步到墙边,把嘴角衔着的烟支在一颗石头上。
而后忽然回头,狠狠一拳打在身后想要偷袭的人脸上。
动作又快又狠,□□尚且防不胜防。
这一拳之后,那些人全都冲了上来。
陈泽宴出拳迅速,每一下都正中他们要害,身后有人抡圆了胳膊,铁棍照着陈泽宴的头打过来,陈泽宴迅速躲过,手上拉着另一人的衣领,往后狠狠一拉。
铁棍打在那人肩膀,头破血流。
多对一,陈泽宴挨了几下,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中间对峙的功夫,陈泽宴舔了下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狭长的眼睛微眯,飞起一脚踹在光头的脸上。
“有两下子啊!操你妈的!给老子上!”
光头发了狠,陈泽宴从怀里拿出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远远一扔。
光头愣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陈泽宴拔腿就跑,灵巧一滚越过矮墙,顺手拿起恰好燃了一半的烟卷,闪身往旁边一拐。
腿长步子大,风在他的耳边略过,动作轻巧迅速,几下,就把追过来的人甩掉,消失了踪影。
光头气急败坏,还好拿到了文件袋。
结果打开来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草!!”光头把文件袋往墙上狠狠一摔,“小兔崽子虚晃一招!”
陈泽宴刚走,餐厅门口一个男人推门进来,叶婴看着有些眼熟。
那男人也看到了叶婴,对上她的视线,跟她打了声招呼,“小婴?”
叶婴想起来,这人是林家老爷子的警备员刘文兴。
刘文兴奇怪的看了看刚出门的瘦高男人,又看了看叶婴。
“那是谁啊?你认识?”
叶婴“啊……是以前的一个朋友。”
刘文兴挠了挠后脑,自顾自嘀咕了一句“看着有点儿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