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娆被这突然冒出来的诡秘人给吓着了, 立马跳下石阶躲到江璃身后, 而后,从他身后慢慢地探出脑袋, 去打量他。
这人至多二十岁, 身材长颀, 灰褐色的布蟒袍被洗的发了白, 由一根粗麻绳系着腰, 再往下就是鹰钩尖的皂靴, 一副异域装扮,在这黑漆漆幽深的密室里显得格外诡异。
“你们是哪里来的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竟敢胡乱闯!”
他站在密室门口, 提高了声调。
江璃紧盯着他打量了一阵儿, 紧缩的眉头倏然松开, 试探着问:“雍凉”
那人一愣,顺着台阶下来, 将手中的蜡烛送到前边, 对着江璃细细打量。
打量了许久, 不十分确定地问:“你是……景桓”
宁娆缩回脑袋,凑到江璃耳边:“嘿, 他认识你啊……”
那人却是耳尖, 耳廓耸了耸,倏然大笑着要将蜡烛扔了上来, 宁娆颤颤地提醒:“先熄灭了再扔, 别激动, 先熄灭了再扔……”
他果然又把蜡烛拿回来, 吹灭了随手一扔。
扔到了石阶上,滚圆的蜡烛又顺着石阶骨碌碌的滚下来,‘砰’一声,落地。
“景桓,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他上前,抱住江璃的肩膀,激动的浑身发颤。
江璃反抱住他,笑道:“雍凉啊雍凉,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
原来,当年的江璃也不算雁过无声,他在陶公村还有一个知交好友,只是宁娆没想到,这个知交好友竟是云梁人。
雍凉的祖父乃是云梁文尚书雍陶,据说雍陶深谙汉学,才高八斗,乃是云梁国主孟浮笙的开蒙老师。
当年孟浮笙就是受了他的影响,才醉心于诗词歌赋、汉学医理。
云梁国灭后,雍凉便与家人走散了,由家中的老管家带着来了沛县,定居于陶公村。
当年江璃初来乍到,整日躲在密室里,只有夜间才会出去透透气,恰有一夜出去,遇见雍凉在桑树下秉烛夜读,读的正是云梁国主孟浮笙的故作《家国志》。
两人交谈了一两句,发觉颇为投契,便引为莫逆。
三人坐在院子里饮茶,茶具是雍凉从隔壁自己家里拿来的天水青瓷,饮过一盅,听他们叙了半天旧,宁娆还是没听明白……
这个雍凉“景桓”、“景桓”的叫,到底是知不知道江璃的身份啊
她正拧着眉思索,雍凉把话引到了她身上。
“这是宁大夫的千金吧……”
嗯
宁娆的脑子飞速转动,见江璃含笑冲他点了点,雍凉一脸淡定,心想,看来是知道……
“你知道我是谁啊……”宁娆神秘兮兮地指江璃:“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雍凉前倾了身体,用手捂住嘴,学着她神秘兮兮地回:“我自然知道,普天下除了这一位,还有谁敢搂皇后娘娘的腰,拉皇后娘娘的手。”
原来真知道!
难怪这人能在禁卫环绕下毫无阻滞地进到这屋子里,原来他与江璃的关系如此笃深,这样算起来,当初崔阮浩是陪着江璃住在陶公村,他一定也认识雍凉了。
所以才故意放雍凉进来,想让他跟江璃叙叙旧吧。
宁娆发现自己最近变聪明了。
她正喜滋滋的,雍凉抬头望了眼天色,敛容道:“我今日恐要告辞了,我有些事要去一趟城中。”
江璃起身相送,踌躇了许久,终于在篱栏外问:“雍凉,你如今……做何营生”
雍凉一滞,转而笑说:“你定是想不到的,我是个首饰匠,专门替人打首饰。今日我有些不便,等改日你 带阿娆来我家,我新打了些银饰,还未来得及送入城中,让阿娆挑几件喜欢的。”
江璃面容略有暗淡,但很快挑起一抹笑,道:“好啊,到时你可不要心疼。”
雍凉大笑:“送与你的夫人,我怎会心疼”
笑声朗越铿透,似能随着风传遍这乡野田间的每一个角落。
宁娆心想,这可真是豪爽义气的人,难怪能成为江璃的朋友。
待他走后,江璃返身回来,脸上的笑容却全然不见了。
宁娆疑道:“你怎么了刚才你们不是聊的挺好的吗”
江璃轻微地叹了一口气:“雍凉幼时便通晓古籍,满腹经纶,连太傅都说他长大必是经天纬地之才,是要有一番大作为的。”
宁娆奇道:“那他怎么……”她一顿,很快想到:“他是云梁人,云梁人不能参加科举。”
不光不能参加科举,连教书夫子也当不得,因夫子虽无功名,却是有些体面的。
江璃的目光落到雍凉离去的方向,桑叶青青,亭亭如盖,遮出大片阴翳,如同江璃眼中的沉寞。
“我回到长安行监国之权时曾给雍凉来过一封信,我可以帮他办魏人籍录,助他在地方入学,层层科考,凭他之才定能名列三甲。”
“可惜,他拒绝了。”
宁娆垂眸,想了想,道:“没什么可惜的,若是易地而处,要你放弃祖籍姓氏去追求功名利禄,恐怕你也不会。”
正因如此,雍凉才会成为江璃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