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教授无知者无畏, 面对老桨这么个糟老头子,觉得像是看自己的父辈一样。
其实就他的年纪能够在这个时代坐上心脏学权威专家的位置, 可想而知, 他出身条件并不差。因为这个, 闹得最厉害的那几年他也没少吃亏。亏得他是心血管专科的权威,刚好本省当权派的老母亲需要他治病,倒是让他凭借手艺好歹还能始终当大夫。
曲教授记忆当中,年幼时代周围就有不少父母的朋友随着老桨撤退到苔弯了。那时候传的厉害,公产共妻,公产挡是会屠城的, 不跑不行。刚好历史上农珉起义盛传都是要吃人的, 公产挡大抵差不多,那就赶紧跑吧。
于是从此家人离散,音讯全无。
此刻瞧着化名王志清的老人, 曲教授还别有一番怜爱之情“您老莫慌,我给你瞧瞧。您老今年八十八了吧?这可是吉利的好岁数,怎么也要发一发。”
老桨看着这大夫笑呵呵的,居然也生出了亲切感, 都暴露出自己的心思“医生, 你不用给我打麻药, 我根本就不晓得痛的。”
余秋在边上听得眼皮子直跳, 一时间感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到逼的没办法了,哪有人不想活呀?人都想拼了命地活下去。老桨为什么不要打麻药?哪儿是什么英雄气概,是因为他怕死。他担心打了麻药以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一台手术, 麻醉风险起码占一半因素。
老桨久病成医,哪有不知道其中厉害的道理?
曲教授笑呵呵地安慰他“我不给你打全麻,也不给你腰上打针,我就给你打局麻。”
他比划给病床上的老人看,“就在锁骨这儿穿个小口子,把东西放进去。不在你胸上开口子的。”
他笑着宽解,“没事,装了这个以后啊,你恢复好了就跟以前一样。想出门遛弯儿就出去遛弯儿。这个是装在身体里头的,方便。我做过的一个老太太,跟您一般岁数。家里头都以为不行了,做完了手术现在太太平平的,还能每天逗小重重玩。您这儿条件比她好,慌什么呢?”
病床上的老人跟个孩子一样,可怜巴巴地表示疑惑“真的吗?”
曲教授笑眯眯的“那当然,听你老人家口音,是江浙人吧。我去你们老家那儿搞过流行病调查。江浙的鱼好米也好,是鱼米之乡好地方哦。等你这回好了,就能跟家里人一块回老家看看。家里头的子侄辈肯定都惦记着你们呢。我跟你说呀,现在不要慌了,你看不到血吸虫了,不用害怕鼓着大肚子。大家伙儿都高兴呢。”
床上的老人突然间冒出一句“桨介石桨该死,说的没错啊。”
曲教授倒像是被他吓了一跳。
余秋也完全想不明白老桨究竟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好端端的要咒自己死。真是老小孩,这会儿堵什么气呀?
曲教授赶紧摇头“您老可别说这个话,不好。”
老桨倒是挺执着,说话有气无力的还要坚持发声“你们统战搞得好哦。”
曲教授笑得直摇头“这不是统战。我这么跟你说吧,我来的时候,组织上就交代说是咱们的老朋友,要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好好看。但可没说要我争取你还是怎么的。我就是一个大夫,你真想让我争取的话,我还不晓得要怎么开口。”
他抬头看老人,认真道,“我说实在的,你也别恨老桨了。他这把年纪叫人撵到岛上了,也挺不容易。我看啊,他过得未必比你自在,说不定还更痛苦。
他把你们这么多人都带着,也不一定是要继续剥削你们还是有什么想头,说不定他以为这样最好,真怕你们留下来会遭殃。”
老桨眼巴巴,说话还是又轻又细“你们不恨他啊?”
“恨,当然恨。”曲教授半点儿没说好话的意思,“不过最恨的也不算他。这人还是地道的,打日本的时候,他没当王精卫。上了苔弯岛,美帼人想搞两个中帼,他也没答应。你瞧瞧,都是难的不行的时候,他能扛着,多不容易。说明他心里头还是有帼家的,不算坏到底了。
这人啊,一生复杂的很,三两句话想说清楚没那么简单。”
曲教授满脸和气的笑,“我检查做的差不多了,今天就给你把起搏器装进去好不?等做完了手术,你就能起来活动了。”
余秋看着老桨脸上松动的神色,差点当场给曲教授跪下来。大牛就是大牛啊,瞧瞧人家做医患沟通的水平,简直可以上教科书了。
曲教授麻利的很,立刻摆出阵势来,一边准备器械,一边同病人做沟通“这个起搏器装进去以后,两三年的时间是不用管的。等里头的电池没电了,我们再换新的。您老人家只要保持好心态,别没事再骂老桨了,肯定能活得太太平平。”
老桨有些可怜巴巴“就两三年啊。”
曲教授笑容满面“电池没电了再给你换啊。”
老桨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然后自言自语一般“我等不到换了。”
曲教授笑得直摇头“您老可别妄自菲薄,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你这样的,阎王爷不想收。”
他一边划定手术区域,一边安慰老桨,“这回是的确赶不上,说不定下回换了新的起搏器,就能够一直跳下去了。”
老桨来了兴致,追问道“为什么呀?”
曲教授笑容满面“因为换了新材料的电池。听说美帼在搞研究,开始做核动力电池,已经有病人开始用了。我琢磨着呀,我们也不会落在后面的,肯定会想办法跟上甚至超越。”
老桨像是第一回听说这种事,眼睛下意识地看余秋,好像他俩很有交情。
余秋尴尬不已,这种事情应该问老桨的医疗团队啊。他的医疗专家们多半有留美经历,对帼外的医学发展情况也更为熟悉。
余秋不清楚这个核动力电池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相当肯定起码到2019年,起搏器的主流依然是锂电池。只不过经过几代更新之后,起搏器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跳动,而是在患者本身心脏停搏的时候才做补充。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因素,起搏器应用的时间也更长些,差不多可以维持6~9年,属于大部分人能够接受的范围。
由此看来,美帼人的这项试验应该是没能取得良好的效果。就算实验成果斐然,估计也没真正面向大众。大概任凭谁带着移动的放射性物质,就算对人体健康影响极小,也没办法让珉众放心吧。再说了,活着的时候还好,死了以后,尸体火化,那放射性物质要怎么处理?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
核能的利用,一直是个敏感话题。
曲教授满怀自豪地跟老桨做介绍“我们搞出了核武器,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讲过。所以我们不怕美帼人的,苏联人我们也不怕。我们不打他们,但他们也不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以后你们不要怕了,老害怕美帼人不保护你们,你们就会挨揍。不会的,都是自家兄弟,骨肉同胞,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老桨陷入了沉默,半天没有再吭声。
曲教授也不再同他闲聊,划定了手术范围,那就准备植入吧。
旁边的医疗团队齐齐站成一圈,十几双眼睛全都盯着曲教授的手。
他带过来的大路医生跟余秋一块儿当助手。这个临时的医疗团队是刚刚建立起来的,然而他们之间配合却极为默契,似乎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介入手术目前帼外才刚开展,主要是用于诊断以及处理血管堵塞。
大路过来的医生却好像打算通过介入手术来取代开胸术,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腹腔镜手术呢?
同样是微创,同样是对病人影响小,同样是术后恢复快,病人承受的痛苦少。而且由于心血管手术的特殊性,这种介入手术的安全系数反而更高。
旁观手术的苔弯医生目光都死死注视着曲教授的一举一动。虽然大路眼下好像没有什么电视机,似乎也没有电视台播放节目,但他们的显示屏做的很不错。
看来人家的物质条件虽然简陋,但人家真的是把好钢用在了刀刃上。
现在监视屏上已经显出了导丝已进入上腔静脉。曲教授的手又轻又柔,他在原位置穿刺,又另一根导丝送进入锁骨下静脉。两根导丝分别稳妥地送到了心房与心室,接下来就是电极植入。
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大气不敢喘一声。
余秋同样情绪高度紧张。理论角度上,介入安装起搏器在她生活的年代已经算是一项非常成熟的手术,很多医院都能开展。
88岁的老人瞧着虽然虚弱,但更大年纪的手术患者,她也不是没见过。
可惜那些病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眼下这位让她紧张。当然很可能是因为她几乎没怎么参与过介入手术。
这回要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进手术间。她眼下云英未嫁,还想生个崽崽玩呢。
反正胡奶奶已经信誓旦旦地跟她打了包票,到时候她生下娃娃来,胡奶奶跟何东胜的母亲一块儿帮忙照应。
唉,解决了带孩子的大问题,她才有勇气生呀。到时候断了奶,有托儿所管着,跟一群小崽子在一块儿玩,说不定还能更活泼些。
余秋的目光盯着曲教授的手,他正在给老桨做囊袋。所谓的囊袋就是安装起搏器的地方。
这样操作的话,起搏器与电圈位置就固定住了,不至于因为身体的活动而使得双方分离,电流直接断路。
曲教授切开病人的皮肤,逐层进入皮下组织、穿过胸大肌至心外膜,然后放入起搏器。他反复调整了好几回,确保囊袋大小合适,这才算是结束了囊袋的制作工作。
所有人都跟着轻轻地吁了口气。周医生则看着起搏器发呆,原来大路的医疗水平已经发展到这程度了。现在他们自己生产的起搏器居然如此小巧玲珑,可以轻而易举地植入到皮下。
等到电极安装到位,曲教授要求老桨用力咳嗽的时候,大家又开始悬起心来。
虽然他们事先也了解过相关资料,明白手术的曲教授是要通过咳嗽的方式来增加病人汝房内压,好让起搏器电压与心房心室紧密连接,来确保起搏器电极不容易发生移位。
但老桨的身体的确不行啊,前头他肺部感染就已经让所有人对他哪怕是咳嗽一声都心惊胆战。
好在老桨没有咳坏肺,曲教授逐层缝合手术伤口的时候,他还微微皱了下眉头,大约是感受到了疼痛,毕竟局麻效果有限。
待到整个手术结束,周医生看了眼时间,总共持续1小时23分钟,的确比开胸手术来得快的多,而且过程损伤也小得多。
曲教授倒是直言不讳“我们的目标是以后尽可能进行微创手术,减少对病人的伤害。不然的话刀还没开完,到时候病人先死于开刀造成的伤害,那就不好办了。”
老桨已经走出了手术状态,只关心一个问题“你们那个核动力的电池什么时候能研究好?要是需要帮助的话,请尽管开口。”
王老先生已经得到允许可以过来看病人,闻声笑着点头“那我就在这儿先谢谢校长了。现在我们最怕的就是缺乏各方面的人才。我们中华儿女团结一心,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余秋在旁边听得左眼皮与右眼皮一块儿跳,感觉听大佬们说话真累呀。老桨都这份上,居然还对关于核的话题如此关心。男神也厉害,三言两语既强调了大家同根同枝,实际上又什么都没答应。
桨夫人与小桨先生全都过来看病床上的老人,桨夫人眼睛都红了“你还是管好你的身体吧。上帝还没有让你走,你就得好好活着呀。”
小桨先生更是羞愧不已,一个劲儿的在父亲面前赔罪“阿爹,是我做事鲁莽,没处理好勺渔台跟南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