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出关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段新钰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盼, 果不其然,这天, 她正在房间里剪花, 召她进宫的懿旨便下达了下来。
她忙将之前就准备好的衣服换上,被丫鬟们伺候着净面梳洗,旁边段夫人殷殷叮嘱已经交代过好几遍的礼仪和注意事项,待一切收拾整齐了, 她才携着瑞哥儿坐上宫里派来的马车,马蹄声悠悠,离了府朝皇宫驶去。
因带着瑞哥儿, 她被特意允许可以坐马车到殿前。
马车上,段新钰低声交代圆圆, “一会儿不要哭闹, 不要插话,你乖乖的, 回去娘亲带你去捏糖人。”
瑞哥儿眼前一亮, 登时点头, 不住保证,“圆圆一定听话。”
段新钰摸摸他的脑袋,笑了笑,手心却无声无息出了一层冷汗。
她低下眼帘,抽过手帕擦了擦掌心,须臾,又怔怔地望向旁边随着马车行驶不住起伏的帘子, 心里忐忑又紧张,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外面传来“到了,下车”的字眼,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随手将手帕塞到袖子里,带着圆圆一块下了马车。
进到殿里,瞧见背对他们而站的另一个身影,心里彻底不慌了,段新钰领着瑞哥儿上前,端正庄肃地朝坐在上首,身姿慵乏的中年男子叩首。
“参见陛下,愿陛下福泰绵泽,千秋鼎盛。”
“起来。”上首传来男子温文尔雅的声音。
段新钰携着瑞哥儿起身,不多时,旁边多了个黑影,相益彰走到她身边,两人挨得极近,他似乎低头瞧了她一眼,她没敢抬头,仍是半低着头,屏息等待陛下的问话。
段新钰分明察觉到一道视线在打量她周身,不含任何感情与色彩,让她想到之前院子里添置丫鬟,母亲带她去挑选丫鬟,那时,她们坐在上面,不咸不淡地打量着,是否合适,是否称心,此时种种,往时常常,似乎有似曾相识之感。
又似乎是漫不经心,仿佛三月里的清风,不温不凉,不紧不慢。
室内一片静谧,自她请安,陛下让她起身这两句对话后,殿内再无对话,段新钰不知不觉攥紧了抓住瑞哥儿的手。
“父皇,”相益彰率先开口,他伸出手,拉住了段新钰一只手,“这便是儿臣同您说的女子,儿臣这么些年一直在找她,她还诞下了儿臣的孩子。”
听到这话,陛下的目光移到她身旁稳稳站好的小娃娃身上,小娃娃瞧着不过三四岁,身上穿了件喜庆的如意宝松四钱锦衣,身前挂着一枚四方圆润的璎珞圈,肥嘟嘟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出神,秀气稚嫩的眉梢却能看出几分日后的锐利来,他懵懂无知地瞧过来,天真潋滟的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活泼。
他坐在上首,一时间,好似有些痴了,怔怔地瞧着小娃娃,眼神深邃不见底,静静凝望着,又好似透过他在凝望其他人。
瑞哥儿有些害怕,他紧了紧被娘亲握住的小手,然而对上陛下天然威势的打量,却径自抿着唇,倔强地看过去,一双眼睛有神地鼓着,对峙着。
陛下倏忽笑了笑,望着他,眼神柔和下来。
瑞哥儿愣了愣,不知所以地看他。
相益彰抿了抿唇,手下微动,安抚因长时间静寂而心里不安的段新钰,他直着身子,再次开口“父皇,儿臣与您的请求,还望您答应。”
陛下收回视线,顿了顿,看向段新钰,身子斜倚在椅子上,似乎疲乏了,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润,他开口,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好似溪涧里汩汩流淌的清水,温和的没一丝攻击力。
“你就是宜修的女儿”
段新钰裣衽行礼,“回陛下,那正是臣女家父。”
“抬起头来。”
段新钰依言抬起头,眼睛还是垂着,不敢随意视听圣颜,陛下细细端详她的面容,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桃花状的阴影,原本就微微发灰的眼睑愈发显得灰暗,生生让那双漂亮狭长的丹凤眼褪去三分色彩。
许久,他微笑颔首,“确实是宜修的孩子,这眉梢脸型,一瞧就与宜修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得这话,相益彰神情未有任何改变,依旧那么冷淡平静,只再次说道“儿臣与红,新钰心意相通,还望父皇成全我们。”
随遇安这语气好似与陛下关系并不好,段新钰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不由好奇地微微抬眼,觑了旁边的随遇安一眼,见他目视前方,神色坚定,尤其那双与陛下相似的眼眸,里头是无尽的乌黑与坚定。
她再往上轻撩视线,恰好看到陛下从随遇安身上收回视线,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陛下好似无声地叹了口气。
“瑞哥儿是,好孩子,你过来。”
段新钰心里一紧,随遇安亦是眉梢一蹙,似乎想说什么,段新钰忙低下头轻咳一声,极微弱地摇头,阻止了随遇安的行为。
她松开抓住瑞哥儿的手,对他安抚地笑笑,“圆圆,去,记得乖顺些。”
瑞哥儿看看她,又看看随遇安,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依赖与踟蹰,瞧的随遇安心里一软,以前他看书,看到一句形容话心软地将近塌陷,当时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见到这对母子,他方知,也方觉,自己这一颗心无时无刻不为这对母子所牵动,叫他心软,心塌,心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