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要论说起来,天歌对这个邵琛元记忆深刻大的原因,其实还在另外两个人。
第一个,便是如今还在林府将养身子的卫廉。
邵琛元中举的那一年,担任大理寺左卿的还是被称为铁头书生的卫廉。
当时已经擢升至大理寺的丞池清因病而亡,周帝便有意提拔卫廉,想让他顶上大理寺丞的位子。这样一来,左卿之位便空缺下来。
按理该当右卿替左,可彼时周帝不喜欢卢党一系的右卿侯先贵,正巧这犹豫之际,卫廉一本奏折递了上去,请圣人拔擢邵琛元为大理寺左卿。
此举一出,霎时引起无数卢党的不喜,卢光彦更是在府内大发脾气,彻底将卫廉钉在了仇人的柱子上。
可是奈何周帝很是信任卫廉,就像当初力排众议点邵琛元为状元一样,不顾朝中官员的反对,将邵琛元提拔到大理寺左卿的位子。
其实当初天歌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颇有几分诧异,但后来转念一想,再加上如今对卫廉的了解,也差不多摸清了当时的状况。
那时候易相倒台,卢之南迎头而上,再加上卢贵妃在宫中的经营,俨然已经有了外戚坐大的趋势。
如此情况下,龙椅之上的周帝自然不得不寻人来制衡卢家,而卫廉便是其中之一。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卫廉上无父母,下无妻儿,是个连兄弟姐妹都没有的孤家寡人,那一条命在进入官场之后,便只属于帝王与整个大周,所以周帝对他可谓极度信任。
而邵琛元的经历则与卫廉很是相像,都是父母早亡没有妻儿,唯一的不同,在于他还有一个弟弟。
而他的弟弟邵琛昉,也就是天歌记得邵琛元的第二个原因。
邵家祖籍浙江余姚,原本是当地的一个土财主,可是奈何当家的爹娘早去,家中产业便被族中不良亲友瓜分无几,兄弟二人能平安长大,说是相依为命一点也不夸张。
哥哥邵琛元是执拗的性子,虽虚长一岁,却先天体弱;而弟弟邵琛昉则相对皮实活跃,性子也更为跳脱机敏。
为了给哥哥看病,让兄长进学,邵琛昉从十二岁起便开始在码头做搬工,甚至荒废了自己的举业。
许是上苍垂帘这对苦难兄弟,邵琛昉尽管与科举无缘,但却因此练就了一身好体魄,后来更是因祸得福,与码头上往来的三教九流学了不少功夫,在元和十四年的武举中拿下那一年的武状元。
在之后的三年里,邵琛昉凭借一己之力,竟一改以往科举中文尊武卑的局面,隐隐有让武举之道重回则天大帝时期与文举并驱的趋势。
这样算起来,倒是比邵琛元这个州试连考三次才过的哥哥要出息的多。
按理来说,邵氏两兄弟一文一武,该当是难得的好运气,可这世间向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元和十六年,邵琛昉随周帝狩猎西山,在行刺中为保护周帝而丧命,兄弟二人便只剩下邵琛元一个。
其实后来天歌也曾猜想,周帝有意提拔邵琛元,诚然与他的自身出众脱不开关系,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舍命救驾的邵琛昉的补偿。
而卫廉极力举荐邵琛元,应当也是周帝授意。
毕竟铁头书生不等于笨蛋书生,四面树敌的事情没有皇帝在背后撑腰,谁会犯傻去吃力不讨好
算算时间,如今正是元和十三年,也是邵琛元第三次州试落榜,但他的弟弟邵琛昉却在这一年杭州府的武举州试中夺得第四名经元。
收回思绪,天歌再补了一句吩咐
“等一下,帖子准备两份,邵氏兄弟二人各送一份,请他们二人同来揽金阁赴宴。”
自古以来,打天下与守天下采取的放着策略都不一样。
打天下靠的是武将兵士,而守天下靠的是文臣言官。
如今大周立国已有十三载,朝中已然偏向重文轻武之风,上行下效,投射到文举和武举当中,显现的就更加明显。
便譬如此州试放榜,连姬修齐这样二甲后名的举子都能享受被当街唱名的礼遇,可武举那边,甚至都没几个人知道今年的解元公是谁。
是以当邵琛昉接过信件,听着来人恭敬的邀请之言时,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射到身后,看着正在院中晒着太阳的兄长出言征询
“大哥,你看”
那头躺在椅子上的邵琛元手中也有一份同样的邀请函。
望着上头的落款,邵琛元略一沉吟,看向来人
“你家主子可是今日在公堂之上公布蟾宫令方子的那个林花师”
来人恭敬施礼“正是家主。”
邵琛元闻言将邀请函合上,示意弟弟扶自己起来,对着那跑腿的人同样恭敬回了一礼
“在下抱恙在身,方才不知阁下身份,有所怠慢还望谅解。请小哥回禀林公子,明晚在下与舍弟定然如约相赴。”
看着那跑腿儿的应声出了门,邵琛昉连忙扶着自家兄长重新躺下,说着又去看他腿上贴着药膏
“大夫说了每天要晒够至少一个时辰,期间不能乱动,兄长就是不听。”
邵琛元闻言一笑,宽慰弟弟“也就你还拿大夫的话当真。这么些年了,也没个好转,反正能正常走路就行了,疼个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怎么打紧,反正死不了人不是么”
邵琛昉闻言却是不甘,确认药膏没有跑动这才放下心来念叨
“大哥这话可不能说。以你的才华,便是连余姚的老先生都赞不绝口,若不是每回都在考舍里犯腿疾疼得无力提笔,又怎么会在州试中输给那些人这次你跟我一起去上都,我到时候找份好工,咱们找更好的大夫给你瞧瞧,我就不信还治不好了。”
听着弟弟这话,邵琛元的面上显出愧疚之色
“这些年是我拖累你了。作为兄长,本该是我撑起这个家,谁曾想最后害得你放弃举业,投身这见科道末流。若不是我,如今你或许已经”
“咱们先前不是说好了不再论说这些了么”邵琛昉打断了兄长的话,蹲身给他按腿,“我就只有大哥一个亲人了,不好好护着,爹娘知道也会怨我。况且我做这一切都是自愿的,反正我打小也不喜欢念书,就喜欢跑动,如今不还中了州试武举的经元么江浙文举学子太多,我才不挤破头跟那些人去争呢。”
明明是安慰之言,可听在邵琛元心中,却愈发心酸。
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如何不知自家弟兄在读书上的天赋又何尝不知他也想入文举之道若是真不喜欢读书,也不会保留以前识字的习惯,得空便翻看书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