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躺在床上,木木盯着天花板,又拍拍身侧的床垫,让她上来。
狄然愣了愣,李东扬环着她的腰把她搂进怀里,狄然不舒服地动了动,被他按住。
李东扬翻身侧搂着她,将头埋在她颈窝:“别动,陪我一会儿。”
他声音黏黏的,像小孩撒娇,吐出的热气喷在狄然耳侧,她觉得痒,缩了缩脖子。
“像小时候一样。”李东扬低低地说,“我抱着你睡觉。”
狄晖刚去世那段时间,狄然脾气很差,经常乱摔东西,把来家里看她的人都赶走,就连江泠也不例外。
那个时候,她只让李东扬待在她身边。
她每次摔东西,李东扬也不骂她,还会放上新的:“你不开心就摔,摔完了我把我外公家的也带过来给你摔。”
她晚上做噩梦,梦到狄晖把她丢到一个地方,她哭着找他,却怎么也找不到。每次一身冷汗惊醒过来大喊大叫,李东扬总会从隔壁赤着脚跑过来把她搂在怀里,笨拙地拍她的背,然后又把自己的小被子搬过来,和她睡在一张床上。
狄然想起以前的事,笑了笑,玩他头发:“都多大了”
李东扬嗯了一声:“想抱你到老。”
狄然趴在床上,静静看着他。
李东扬与她对视良久,抬手摸她头顶碎发:“我妈这一辈子过得太苦。”
外人眼里,卓尔一生荣华,活得够本,虽然感情不顺,却从没吃过苦。
这世界上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呢没钱时人总想,有钱就不会有烦恼。而对有钱人来说,用钱解决不了的烦恼才是真正的烦恼。
“她临走前给我写了一封信。”李东扬神色平静,“我想让她多陪我几年,但我不知道她那么痛苦。护工说每次化疗以后,她都几天吃不下饭,她嘴上不说还一直让她们瞒着我。她那么刚强的性子,如果不是疼得受不住,怎么会轻生”
狄然见过卓尔和狄晖在一起时最温柔娴静的模样,也见过她为了李东扬的抚养权去李家大闹,咣咣扇了郑妮十几个耳光,她像是从来都天不怕地不怕的,眼里带着嚣张与桀骜站在那,没人敢直视她的眼睛。
她与李明远离婚,走得潇洒漂亮,活得坦坦荡荡。狄然喜欢卓尔那在外顶天立地的姿态,也喜欢她私下里爽朗又温柔的模样,而这些偏偏是李明远所厌恶的,当一个女人的光芒太盛,将他遮掩掉,他心里便开始不安与惊慌――他讨厌卓尔的刚强。
“我很自私。”李东扬说,“医生发现得早,问我要不要抢救,我拿着笔,那瞬间疯狂地想在抢救单上签字。我想让她睁开眼,再多看我一眼。”
自卓尔离世,李东扬一滴眼泪没掉,此刻声音带上了哽咽的音调。
他紧紧搂着狄然:“我怎么能这么自私”
狄然蹭他头发,感觉皮肤上湿漉漉粘着他眼角渗出的水珠。
她抬手替他抹去,指腹按在他眼眶:“换成是我,也会有一样的想法。”
“她爱了狄叔叔一辈子,却嫁给了李明远,等她离婚,狄叔叔又不在了。”
卓尔当年深爱狄晖,狄晖却娶了江泠,卓老将她嫁给李明远,那是她一生不幸的开端。
狄然印象中的卓尔总是很忙,她没有爱人,儿子也常年不在身边,只能将全部心思投在事业上。她看上去光鲜亮丽,却没一天过得踏实而舒心,等李东扬长大成年,足以摆脱李家,她本可以松一口气,却又陷入病痛里。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
佛家八苦,她尝其七。
“我妈信里说,她想回滨海。”李东扬偏头,看着窗外洒进来的清冷月光,“想埋得离狄叔叔近一点,年轻时做了那么多年邻居,死后也可以说说话。”
狄然点头:“好。”
李东扬轻轻嗯了声,他抱着狄然,不再说话。
听唐昕说他失眠好久,每天只睡上三四个小时,精神疲惫、面容憔悴。他今夜像是累极了,抱着狄然,不再说话,很快睡着了。
狄然抬手,摩挲他紧闭的俊美眉眼。
如果说陆川是她眼里的清风大海,是她爱着的世上所有美好事物的总和,那李东扬就是组成她内里的每根骨头和血肉。
不管年龄多大、走出多远、身边有谁,又爱上谁。她和李东扬之间总有一根打断骨肉连着筋的羁绊牵连。
他是她的亲人,甚至比亲人更重要。他像她的镜面人,每一缕心思、每一点想法、每一个眼神都如此相似。和他相处时,永远都是彼此澄澈透明,随心所欲。
李东扬心里疼痛的神经元仿佛透过那根相连的筋传导进她的身体里了,狄然觉得胸口闷闷的,心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口的痛。
月光越来越凉。
狄然从他怀里抽出胳膊,轻轻起身关上窗户。
李东扬的手机放在窗边,她想了想,拿过来拨通了陆川的电话。
陆川不接。
她坐在宽大的窗台上,着眼望向伦敦深邃的黑夜。
远处是橡树层层叠叠的树梢,她听到这无边的夜里有知更鸟在叫。
李东扬睡得不安稳,梦里喊她的名字。
她坐回窗边,见他睡衣滑下来,露出肩膀上的刀疤。
那年程耀在滨海飞扬跋扈,一时新鲜看中了年仅十三岁的狄然。
十三岁的狄然比起现在,稚气未脱,桀骜稍淡,是让人见了就挪不开眼的模样。
李东扬从小护她到大,为她挨打,替她打架,从不辨眼前的人是谁,也不管自己会不会遍体鳞伤。程耀要动狄然,他和程耀打架。
那是狄然至今想起来都为之心悸的事――从没人敢打程耀。
以至于程耀带着人来到李家时,一贯眼高于顶的李明远都噤声不言。
那天狄然不在,当时的情况是有人事后告诉她的。
李家人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程耀一脚一脚踹在李东扬腹部,将他踹得胃出血,吐得地板上全是血污。事后程耀蹲在地上,拿茶几上的水果刀按着捅进李东扬的肩膀。
狄然记得,那天傍晚李东扬倚着医院的病床,看着她无所谓地笑。
“还好你不在。”他用那只没事的手臂扯她脸侧的碎发玩。
狄然也想,那天她为什么不在
如果她在,她能拿刀杀了程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