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口袋里的钥匙串,狄然送他的那个糖葫芦挂坠好好挂着。
“他在滨海服刑,我从县上的初中保到三中,到滨海的第一天,我去看他,他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出来。走之前他还好好的,我问他,他不肯说,一米八的个子瘦得只有八十斤。”
“那天回来后,我总做噩梦,梦到他浑身是血躺在那,问我为什么不去救他。”
陆川神色平静,像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柳树枝条垂在他脸上,他伸手折断在手里圈成一个环。
狄然站在腊月的冷风里,浑身冷得颤抖,陆川从来不对她说这些话,也不在她面前露出哪怕一点脆弱的表情,她不知道也没见过他也有软弱的一面。
她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律师不是你真正想做的,对不对如果叔叔好好的,你想做什么”
陆川抬头看天,天上烟花的光晃眼,遮住本该存在的星星:“小时候我爸晚上带我在这颗树下看星星,他教物理,给我讲恒星和星系,夏天的晚上给我指北斗七星。”
他转头看着狄然:“我想做个老师。”
“那等叔叔出来了,你去做老师,我去学校门口卖煎饼果子。这样以后我们有了孩子,白天在学校听你讲课,放学来找我吃煎饼。”狄然一脸兴奋的表情,粉碎了他此刻难以言说的心境。
他问:“什么”
“你想生男孩还是女孩”
狄然眨眨眼:“现在你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等叔叔出来了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做什么都行。不过说好了,现在我陪你,将来你得陪着我,我想做什么你陪我做,我想吃什么你陪我吃,我想卖煎饼果子,你也得陪我。”
陆川沉默片刻,问:“不叫爸爸了”
狄然说:“叫爸爸也行。”
她看着陆川手里的柳条,突发奇想:“要不你娶我吧,当着你爸当年带你看过星星的柳树起誓……”
陆川把那柳条朝她脖子上一套,指尖勾着向后扯。
狄然扮出一副要被勒死的表情,吐着红艳艳的舌头。
陆川被她逗笑了,嘴贴过去咬住她的舌头,狄然痛得嗷嗷叫。她推开他一点,看了看他俊朗的脸,又抱住他。
“我不想看你难过,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我也相信你能做到,就算你做不到。”狄然想了想,“我去求狄俊华,他总得给我几分面子,他要是不给我面子,大不了我跪下求他……”
她凝视陆川:“但我还是信你,你一直都很厉害,你会平平安安,百事顺遂。”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陆川抬手,搭在她头顶,纷飞的小雪落在他手背上。
“别去。”他凝望着她,“你陪着我,就比世上所有的事都好。”
――
陆呈安一家吃过年夜饭就走了,剩陆奶奶一个人在家收拾碗筷。
“二叔走了”陆川接过她手里的碗,用炉子上的热水泡着。
“你别和他置气。”陆奶奶叹了口气,“这些年因为你爸的事,他脸上也没光,背后没少被人说闲话,他叫你去学经济,也是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一点,你铁了心去学法去当律师,可你不想想自己的家庭就算去当律师,你也会被人笑话。”
“我不在乎。”陆川淡淡地说。
“你别犯倔,这些年要没你二叔,你能好好读完书吗你得听他的话。”
陆川站在水槽边洗碗,脸隐匿在黑色的阴影里看不分明,他声音低低的:“别人说什么我都无所谓,也可以装不在乎,但你和他,是我爸最信任的人,你们不能那么说他。”
陆奶奶正在收拾桌板,拿擀面杖抽了他胳膊一下:“犟驴。”
狄然心疼:“奶奶您别打他。”
陆奶奶不理陆川了,转身上炕铺被子,今晚家里人闹得不愉快,她也没心思看春晚守夜了。陆奶奶小花被一铺,把炕头最热的地方腾出来给狄然,招呼她来睡觉。狄然看了眼陆川,乖巧地换上薄袄子,钻进了被窝。
陆奶奶正要拉灯,陆川洗完碗撩开帘子进来。
他走到电视柜前拿了一盘小橘子,然后出去了。
陆奶奶在身后喊:“你晚饭没吃饱啊谁让你自己跑出去没吃饱锅里还有饭,睡觉前别吃那么多水果,晚上要起夜的。”
她刚要拉灯,陆川再次进来了。
他进来后径直走向电视柜,转了两圈看了看,犹豫着拿走了一把水果糖。
“大晚上吃什么糖别看你长大了,蛀牙该长还是会长。”陆奶奶终于把灯关上了,嘀嘀咕咕道,“你还要什么一次性拿走,别打扰我睡觉。”
半分钟以后,陆川第三次进来:“狄然去不去厕所”
刚关上灯的屋里漆黑一片,陆川站在炕边,手伸进狄然被子里碰了碰,试探温度。
狄然把身体团成一团,小声说:“不去。”
“你快回去睡觉,今晚怎么屁事那么多”陆奶奶困极了,翻个身留给陆川一个背影,“把门带上。”
狄然睁开眼眼,在黑暗里炯炯有神。
她睡不着,竖起耳朵听着一旁陆奶奶由浅至深,慢慢浑厚的呼吸声。
屋里的挂钟敲了一下,十二点整了,陆奶奶翻了个身打起呼噜。
狄然悄悄坐起,慢腾腾把自己从厚重的棉被里抽出来。
“然然――”
陆奶奶突然一声惊呼,吓得狄然扑腾躺回床上,捂着胸口。
陆奶奶说完这句就没动静了,不安地动了下身子,呢喃道:“别冻着……”
原来是梦话。
狄然平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今天突然变成了纸糊的大猫,畏手畏脚的,强压着自己又在床上躺了一会。
她不敢动,也不敢闭眼,怕就这么睡了过去。
陆奶奶呼吸再次平稳下来,狄然从枕头下面翻出手机,看到陆川给她发了条短信。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