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抬高的声音, 既将谢华琅吓了一跳,也把鹦鹉给惊住了,黑豆似的眼睛呆了半晌,方才缓过神儿来。
“谢朗你坏不坏!”谢华琅追着他打,恼怒之余,又有些啼笑皆非:“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谢朗也不躲, 由着她闹腾完,才笑道:“你那问题原就问的古怪,我又不是陛下, 如何会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你万事都问我,却有些想当然了。”
谢华琅哼了一声, 重回栏杆上坐下,轻声问:“这些话你有没有同阿爹或叔父讲?”
谢朗安抚的摸了摸鹦鹉的羽毛, 摇头道:“并不曾讲。”
谢华琅闻言微怔:“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
谢朗微微一笑,也到栏杆上坐下,挨着谢华琅,道:“如果他们知晓此事内中如何, 我去说了, 便没意思了;如果不知道,前去说了,也只会搅弄的家中人心惶惶,彼此怀疑。倒不如同你说, 让你传个话儿, 叫你家陛下去查, 此事千头万缕,错综复杂,陛下应当是最有能力查出真相的人。”
提起自家郎君,谢华琅心中便禁不住甜蜜起来,连他话中的揶揄都未曾在意,抿着唇,不觉泄露出几分笑意来。
谢朗见了,倒是失笑:“枝枝,你不怕他怀疑你,却未曾对你说吗?”
谢华琅肯定道:“九郎他不会的。”
谢朗眉宇微微一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谢华琅含笑回答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女人啊,”谢朗深深看她一眼,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摇头道:“一旦有了心爱的男人,脑子都开始不清楚了。”
“女人怎么你了,”谢华琅拿眼睛剜他一下,警告道:“仔细我去叔母面前告你的状!”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谢朗听她这样讲,口气便软下来,忙稽首告饶道:“皇后娘娘大人有大量,勿要同小人一般见识。”
谢华琅给逗笑了,笑完之后,又同他谈起其余琐事,到最后,话头不免转到谢莹身上去。
谢朗作为兄长,对胞妹更加了解,摇头叹道: “阿莹看似温和,实则坚定,一旦定了主意,谁都改不了。”
这话题有些沉重,二人同时静默下来,秋色瑟瑟,一时无言,唯有鹦鹉伸嘴嗑开一颗瓜子儿,“啪”的一声脆响。
远处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显然是要经过长廊,谢华琅抬眼去看,便见是几个仆妇,思及她们来的方向,心中微微一动。
那几人见了他们,忙停下身见礼,谢华琅示意她们起身:“你们从哪儿来?县主她——”
“奴婢们正要去给府中人送信,”为首仆妇恭敬道:“就在方才,县主诞下了一位小娘子。”
是女孩儿。
谢华琅心中倏然轻了一下,颇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但有些事心里知道便好,摆在脸上反倒不太得宜,她莞尔一笑,道:“都好,这是哥哥第一个女儿呢,也是府中下一代的第一位女郎。”
说完,又打发那几人走:“好了,你们自去忙。”
那几个仆妇匆忙离去,显然是要往二房谢令、刘氏等人处送信,临安长公主正在洛阳,现下女儿早产,免不得也要有人知会。
淑嘉县主生的是女儿,悄无声息之中,就叫可能出现的世子之争消弭于无形,谢华琅心中不免有些释然,同谢朗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的笑了。
……
孩子既然降生,自然是要取名字的,谢偃与卢氏没有掺和,全权交与谢允了。
谢允的长子名澜,取自“天下安澜”,原本就对他寄予了厚望,到了第二子,倒不必太过隆重,左右思量之后,谢允便为他取名谢琛。
“琛”有珍宝、玉石之意,也是极好的名字了。
至于淑嘉县主所生的小娘子,则被取名“兰汀”,希望女儿如芝兰高雅,品性出众。
这便都是兄长那儿的私事了,谢华琅当然没什么好过问的,从卢氏处听了一嘴,记住两个名字之后,便悄悄同她讲,说自己要进宫一趟。
府中有些年头没有孩子诞生了,卢氏新添了孙子孙女,自然是欢喜的。
淑嘉县主那儿她不去管,也不好插手,便叫人将新生的谢琛带过去,抱着稀罕的不得了,现下听谢华琅说这话,便将孩子交与乳母,叫好生照看,打发别人都退下了,方才戳了戳她脑门儿,道:“没出息的,昨日才分开,今天便惦记了?”
谢华琅想将今日谢朗说的话讲与顾景阳听,除此之外,也的确是想郎君了。
听母亲这样讲,她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微微垂下头,低声道:“我想他嘛。”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却还不如一个认识不过一年的。先前在宫里边住了将近一月,也不见你急着跑回来,现在只分开一天,就舍不得了。”
卢氏没好气道:“你阿爹那日说的在理,就不该养女儿,好容易带大了,最后却是别人家的。”
谢华琅可不是谢偃,脸皮厚着呢,上前去摇晃母亲手臂,撒起娇来。
卢氏碍不过她,剜她一眼,道:“快去,你这模样,倒显得我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谢华琅殷勤的笑,忙道:“才不是呢,阿娘是世间最好的人啦。”
“走走走,”卢氏眼不见心不烦:“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谢华琅哪里能直接走,在那儿卖了会儿乖,见母亲转怒为喜,这才起身离去。
……
她身份毕竟不同,进宫远不似其余人那般麻烦,顺理成章的进了宫门,便被人引着往太极殿去。
习惯成自然,这一月以来,顾景阳早习惯了抱着自家的小姑娘睡,她骤然走了,真有些舍不得,昨晚歇息时,在空荡荡的床帐内静坐许久,方才勉强安歇。
谢华琅到的时候,他正在后殿翻阅她看过的书籍,听闻内侍传禀,心中欢然,实在等待不得,便亲自迎了出去。
今日并无朝议,他衣着常服,腰束玉带,神态恬淡,风姿秀逸之至。
谢华琅一见了,心就软了大半,扑过去紧紧环住他腰身,亲昵的唤了声:“郎君。”
帝后二人相处,内侍宫人们早早退了出去,内殿无人,也不必那般拘束。
顾景阳将人抱起,到内室去落座,搂在怀里舍不得放下:“枝枝,你怎么来了?”
他黑玉般的眼睛温和的望着她,忽然低头,在她唇上亲吻一下:“只一日不见,我便想的不得了。”
谢华琅最受不得他这样的语气了,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主动凑过去吻他的唇,连自己为什么进宫都给暂时忘了。
二人好一阵痴缠,方才依依不舍的停下,顾景阳抚了抚她长发,低声道:“枝枝这次想在宫中住多久?等婚前再回去,好不好?”
“那可不行,”谢华琅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抚弄他胡须,闻言笑道:“我这次出门,都被阿娘瞪了好几眼呢,要是再留下,归家之后又要被说了。”
顾景阳微微蹙眉:“你母亲说你什么了?”
谢华琅只听他这语气,便知道是要说什么,伸臂揽住他脖颈,凑过去亲了亲,撒娇道:“道长,哪有你这样的?还没成婚呢,就急着把人往身边带。”
顾景阳心知她是怕自己为此不悦,倒没继续再说下去,只看她一看,道:“是谁将我带坏的?”
谢华琅笑的花枝乱颤,口中承认道:“是我是我,好不好?”
顾景阳将她扶住,没有言语,谢华琅却想起正事来了,略微构思一下言辞,将先前谢朗说的那些说与他听。
顾景阳少见的表露出些许讶异,怔楞一会儿,方才握住她手,低问道:“枝枝,这是你自己想到的吗?”
“不是我,”这没什么不好说的,谢华琅也不瞒他,坦诚道:“是我三哥,我觉得或许有些道理,便来说与你听。”
如同谢华琅一般,顾景阳也有些豁然开朗之感,有些欣赏的笑道:“你这个三哥,倒是想到了我们没想到的地方,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准确,却也开辟了另一条思路。”
谢华琅凑过脸去,细细打量他面上神情,试探着问道:“郎君,你没有怀疑过我,又或者是谢家吗?”
顾景阳诚恳的注视着她,道:“真的没有。”
“枝枝品性如何,我是了解的,虽然偶尔也爱胡闹,但并非贪慕名利之人,谢家家风清正,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他目光温煦,语气怜惜:“那日你在猎场受伤,痛的脸都白了,我见后何等心疼,恨不能以身替之,你父母待你亲近,兄长也爱护幼妹,推己及人,如何能忍心对你下手呢。”
“对不住,郎君,”谢华琅听他说的真挚,深觉自己不该问的:“我不是信不过你,你明白的。”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样拘束的话。”顾景阳微露笑意,手掌抚了抚她面颊,道:“枝枝若是真的怀疑,便不会问了。”
谢华琅心中一甜,凑过去在他脸上连连“啾”了几下,撒娇道:“郎君真好!”
她既然进了宫,虽不打算留宿,却也不至于匆匆离去,现下正是上午,自然要留下用午膳的。
也是赶得不巧,前殿有臣工求见,大概是推脱不得,顾景阳低头亲了亲那小姑娘,叫她暂且等待片刻,便去处理政务。
谢华琅在此住了近一月,自然是熟悉的,进自己住过的那套间里去转了转,发觉案上新添了几本书,下意识过去瞧了瞧,却都是医经。
谢华琅不擅此道,但好奇之下,还是翻开看了看,略一打眼,似乎是将儿疾与妇人病的,第一本的三分之二处夹了书签,前边内容也有诸多标记,可见翻阅之人用心。
她神思不觉一柔,心也软了,暖了,就像冬日里在外边走的久了,忽然间进了温室中一样。
她的郎君总对她这么好,嘴上不说,但私底下却为她做了那么多。
谢华琅心里爱极了,翻到他留书签的那一页,低头印上了一枚唇印,也叫他来日再翻阅时,增添一点小小的惊喜。
前殿那边似乎还没有结束,她也不去叨扰,自己在太极殿中闲逛。
太极殿乃是天子居所,自然极尽庄严肃穆,占地也是所有宫阙中最大的,谢华琅早先虽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却也没有逛完,今日心中舒畅,倒是有了兴致,绕着太极殿慢慢儿逛。
寝殿的东侧另有殿宇,她是没有去过的,走过去瞧了瞧,却见门是闭着的,外边儿还有内侍值守。
“这是什么地方?”谢华琅问。
“回娘娘的话,”那内侍恭敬道:“里边是个小祠堂,供奉了几位宗室长者。”
谢华琅心下有些奇怪:“为什么供奉在这儿?先帝忌辰时,似乎并不曾到这儿来敬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