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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

夜凉如水,又还不到烧地龙的时候, 林若秋在一室静谧中不禁缩了缩脖子。其实这屋子十分和暖, 门窗也关得严实,冷风都是皇帝方才开门时带进来的林若秋当然没法为这点小事指责他。

可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

楚镇发觉了, 抱歉道“朕忘了你刚起来, 是朕的疏失。”一面打量着她光裸的肩膀, “可是你穿得也太少了些。”

林若秋平时也不这样,只因孕期体质燥热,她又有好蹬被子的毛病,若热出一身汗来,更得生病,因此红柳特意用杭绸为她做了几件薄薄的寝衣, 好歹睡中舒坦, 也能老实些。

其实她也不算刚起皇帝若不来,她仍躺得好好的呢。不过楚镇此时正心中烦闷, 林若秋个人的一点不愉快就无关紧要了。

楚镇试了试她的额头,还好只是温热, 并没有发烧, 心下稍安,也懒得翻箱倒柜寻衣裳,径自将自己的大氅取下,为她披于肩上。

虽说只是件常服,可它与龙袍的意味是共通的,林若秋踌躇要不要接过, 楚镇却已强硬的为她系好颈带,这下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狐狸的毛皮牢牢贴着肌肤,那点凉意很快便消退,林若秋来了点精神,方能从容打量楚镇的模样,他应该来了有一段时候,眼皮浮肿,面上有些失神,林若秋醒来之前,他大概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没打算打扰她。

林若秋也没打算打扰他,只是安静的陪他坐着。他要说,她便听;他无话,她便一同沉默。比起絮絮叨叨追问个不休,她知晓此刻男人更需要的是静一静,而非几句口舌上的无谓关切。

两人相顾无言,终是楚镇先按捺不住,“你不想问问朕发生何事”

“陛下若愿意告诉臣妾,自然会说的,您若不想告知他人,臣妾问了也是白问。”林若秋专注地望着楚镇面庞,似乎想从细微的表情发现一点端倪,却极力压抑住,避免引起对方不快。

她平素极有好奇心,但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被爱意占据的女人,为此,她将自身的同理心发挥到极致。

倘若皇帝希望从她这里得到安慰,她当然是很乐意去做的,问题是,他需要吗身为天子,他太过自律,戒心太重,也就注定了不会轻易与人分担痛苦即使这样能令他好受些。

林若秋心疼他,却无能为力。

许是她眼中蕴含的柔情打动了楚镇,楚镇轻轻拉起她的手,自嘲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朕总以为当年那出是场意外,倒低估了母后的心胸。”

因将昔年魏太后与齐氏的一场风波娓娓道来。

林若秋听了并没觉得如何惊讶,倒不如说她其实早就猜到这点,从胡卓当时给她讲这段故事的时候,她便觉得蹊跷,胡卓描述中的齐婕妤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女人,纵使因争宠而心生嫉妒,又怎会糊涂到给人送落胎药,魏太后的手段她却都看在眼里。只因当初的魏太后是个绝佳的受害者,这桩公案又早就落幕,谁也没法再翻出来罢了。

如今亲耳从皇帝口中听到,林若秋证实了曾经的猜想,自然难有震惊。她却仍昧着良心问道“陛下是否弄错了太后娘娘不像这样的人。”

楚镇冷笑,“柳成章亲自写下的证言,朕也亲自去问过母后,还能有假”

林若秋没话可说了,难怪皇帝这样晚还跑来琼华殿,想必是在长乐宫中受了刺激,她几乎能想象魏太后脸上的表情冷肃的,决然的,然而没有半分愧疚。

楚镇蓦地看向她,眸黑而深,几乎要望进她心底的通道中去,“若秋,换了是你,你当如何”

林若秋设身处地想象,发现她不能说魏太后所为一定就错,相反,从权衡利弊的角度而言,魏太后选择了一条对自己最佳的路,只是命不由人,到底还是在最后一环出了岔子,打从楚镇生下来的那刻起,这对母子间的裂痕就已注定了。

魏太后自然有她的道理,可若林若秋处在这等位置,也许她最终也摆脱不了同样的命运,但至少,她会尝试寻求其他可能,或是到先帝跟前博他怜悯,或是放下身段,恳求昭宪皇后好歹体谅一下母子之情,而非这样仓促的决定扼杀一条生命魏太后根本没想到这些,她在意的,只是权势荣辱而已。

其实皇帝内心也并未真正怨恨这位母后,即使她当初用亲骨肉的性命设下毒计,即使皇帝的残缺很可能是由当年那场意外造成,他依然不十分怪她,他唯一所求,只希望魏太后尚有稍稍恻隐可她却连骗一骗都不愿意,而是用那样残酷的实话斩断一切念想。

魏太后的坦率也许是对的,可她究竟是出于不愿欺骗,还是仅仅想让自己良心好过一些,就不得而知。林若秋抱着皇帝的后颈,那毛茸茸的触感令她想起婴儿初生的胎发,任何的安慰此刻都显得徒劳,林若秋唯有紧紧拥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您还有我呢,我会永远陪伴您的。”

她永远也成为不了魏太后那样手段卓绝的女性,可她也有自己珍视的家人与至亲,有楚镇,有婳婳,还有她腹中揣着的这一个。为了这方小天地,林若秋会拼尽全力守护它的安宁与美好,她发誓。

魏太后与皇帝明面上并无任何矛盾不快,可有些事在悄然变化中,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皇帝仍旧每日到长乐宫晨昏定省,却只坐一刻钟不到就出来,魏太后也不留皇帝儿子说话,不知是没那么多话好说,还是懒得费精神魏太后的安神汤吃得更多了,柳成章成天待在长乐宫里,似乎半步也不敢离开。

与此同时,承恩公府的动作却不小,先是诚惶诚恐地上了一封奏章,表示魏氏的恶行全属她一人所为,跟娘家没半分干系,后又将生养魏语凝的那名姨娘五花大绑送进宫里,责其教女不善,任凭皇帝处置。

未央宫中的太皇太妃得知之后只嗤了一声,“这些人手脚倒快,也真拉得下脸。”

程氏微微一笑,“事到如今,面子哪有里子重要,看来承恩公府能屹立至今,其中不乏圆滑之辈。”

什么清高风骨,在生死面前都是屁话,魏家急着撇清干系实属明智。但不管怎么说,魏语凝这次孤注一掷之举让娘家的声望跌到谷底,谁也不信承恩公府与谋害龙胎一事全然无关,就算没有切实的证据,这层污名是洗刷不清了。

皇帝也没手软,魏家稍稍一表态,皇帝转头就将那姨娘押进了暴室,亦是杀鸡儆猴,好教承恩公府知道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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