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舒窈觉得自己似乎是身处在梦中。
她好像看到陆绍廷吻了她, 唇上触感和在水下时一模一样, 但此时他不是顾云卿, 她也不是苏尧, 彼此之间的感情更是不同。
此时此刻, 她是景舒窈,他是陆绍廷。
他是她不管不顾追逐了七年的人, 她却只是他生命中留不下痕迹的过客。
思及至此, 景舒窈突然就酸了眼眶。
就好委屈,想哭。
他给她的吻温柔缱绻,没有掺杂任何令人不适的欲念,干干净净纯纯粹粹, 像是卷着清冽松香的风拂过她唇畔。
景舒窈心想,这场梦如果永远都不要结束就好了。
不论真假,都无所谓。
待陆绍廷将二人之间距离拉开些许,景舒窈突然瓮声瓮气道“你不正经。”
语气不忿,却更类似抱怨, 还是软趴趴的那种。
陆绍廷轻笑,敛眸瞧着她,抬手捏捏她柔软脸颊, 云淡风轻“我本来就不正经。”
景舒窈定定与他对视着,接受到这个答复, 她一时有些懵, 半晌才眨眨眼问道“你、你还有两幅面孔呢”
陆绍廷不答, 只替她扫下贴在颊边的碎发, “睡吧。”
“可这也不能是你亲我的理由呀。”景舒窈生病的时候意外的话唠,她顺势蹭蹭他掌心,眸中光影清透,“你又不喜欢我,怎么可以亲我。”
女孩面色潮红,长发在枕边散开,空气中萦绕着她发尾透出的似有若无的淡香,柔和得一塌糊涂。
陆绍廷本欲将手抽回,不曾想她会这样,掌心触碰到那片温热柔滑的瞬间,他突然就不想再动作,只想将此时此刻维持下去。
他指腹贴上她脸颊,轻轻摩挲着,低声“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你”
景舒窈眼底亮起光芒,“真的吗真的吗”
他笑,“你猜。”
景舒窈撇撇嘴,赌气似的阖上双眼,像是在告诉他“我不高兴了我要睡觉不理你了”。
陆绍廷哑然失笑,将手收回来,倒也不做声,就这样坐在床边,等着她安然入睡。
月色洒在他脊背,他看着身前的影子,眸中情绪翻涌,晦暗难懂。
不等思绪蔓延,身后便传来某人不甘心的声音“喂。”
陆绍廷无声弯唇,没回头,只发出个简单音节“嗯”
“就是你有没有那种那种”
“哪种”
她自暴自弃般用被子捂上脸,“就是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啦”
他终于侧首看向她,回道“应该有。”
景舒窈瞬间垮下脸色,声音闷闷的“谁呀”
陆绍廷不答反问“你觉得会是谁”
她不情不愿地猜“宋若韵”
“不是。”
景舒窈想了想,又陆陆续续道出几个名字,都是娱乐圈中一二线小花,大多与陆绍廷有过工作方面的合作。
她只顾着自己猜,却没想到这就暴露出自己这些年在默默关注着他,陆绍廷看破不说破,饶有兴趣地将她说出的名字挨个否认下来。
最终,景舒窈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了,泄气道“不会是圈外的吧”
他只是笑笑,淡声“你还有一个名字没有提过。”
她困惑的皱起眉头,“谁呀”
陆绍廷凝视着她,眼中柔和情愫不加掩饰,看得她一阵心跳加速,似乎逐渐明白过来他想说什么。
这、这场梦也太好了吧
景舒窈脑中茫茫然一片,她莫名萌生出些许怯意,突然就不敢听到那个名字从他口中道出。
陆绍廷正欲开口,谁知景舒窈却突然伸出双手,慌乱地盖在他眼前,遮挡住他看向她的视线。
心跳如擂鼓,她一语不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这下意识的行为,只能紧张兮兮地遮着他的眼睛。
不想陆绍廷微微一顿,抬起手来轻轻覆上她手背,却没有将她的手拿下来。
“我知道是你。”他轻笑,低声“景舒窈,你遮住我也知道。”
轰隆。
景舒窈听见自己脑中传来巨响,瞬间击中她胡乱纷飞的思路,所有杂念灰飞烟灭,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
“七年前,我见过你。”他道,嗓音平静低缓“不是只有你记得。”
话音落下。
景舒窈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其实她曾想过,当自己再站到他面前时,他还会不会记得自己。
应该早就忘了吧,毕竟对他这样,她根本就是不值得记住的人物。
可是两千五百多个日夜过去,她仍旧清晰记得当初,明明是两条迥乎不同的人生,却因偶然而交错的那一瞬间。
七年前,景舒窈十七岁。
那时她满腔热血进入娱乐圈,拒绝家里的帮助,全凭对演艺事业的喜爱,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圈子里横冲直撞。
可这世上并非努力就有好结果,每个圈子都有隐藏的规则链,每寸都精准卡在人的底线,失去与拥有并不完全对等。
自小予取予求的景舒窈迟迟才明白这道理,她不愿去接受那些规则,所以注定碌碌无为。后来在某日,她拍完龙套戏份后,趁剧组收工离开的空挡,她躲到拐角角落处,蹲下来默默掉泪。
当时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景舒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路过此处,本朝前走的步伐停住,随后转向她这边。
啪嗒,啪嗒,鞋底踏上地面的声音像是敲在她心上。最终,停在她模糊视野中的,是双做工精致锃亮的黑色男士皮鞋。
她擦掉眼泪,抬起脸去看他,发现是名眉眼俊逸的男人,见她满面泪痕的模样,他顿了顿,递给她两张素净纸巾。
景舒窈认得他,他叫陆绍廷,是这部剧的男主角,也是当红一线男星,前不久刚斩获多项国际大奖,是圈中最炙手可热高不可攀的存在。
她抽抽鼻子,伸手接过纸擦擦自己乱七八糟的脸,脸颊因不好意思而有些发烫,她嗫嚅道“谢谢你噢”
陆绍廷颔首,神色没什么波动,仍旧是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怎么自己在这里哭”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低声“我觉得自己很无能。”
“为什么”
景舒窈不明白他这种大人物为何会有闲心来关心她,但她觉得自己现在急需一个倾诉对象,于是便道“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同行,不论她们入行比我早还是比我晚,现在都比我优秀好多,我这个圈子跟我想得有些不一样,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陆绍廷闻言,沉默数秒,随后用陈述语气对她道“你喜欢演员这个职业。”
景舒窈毫不犹豫地肯定回答“我喜欢。”
“那你就不必想着要急匆匆追上谁的步伐,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步调向前走,继续你的梦想。”他嗓音低沉平淡,“这条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走法,你没必要按着那些规则来。”
景舒窈愣住,怔怔瞧着他,目不转睛。
他们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入尘埃,一个从容俯首,一个狼狈仰视,无处不彰显着他们的天壤地别。
太阳离人类真的很远很远,东升西落,周而复始。
可是就在此时,她觉得,自己触碰到了太阳。
然而还不等景舒窈有所回应,不远处便有人喊陆绍廷的名字,似乎是他的经纪人,他招下手算作回应,随后对她微微颔首,言尽于此不在多说,他先行离开。
留景舒窈蹲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背影,心底一团乱麻,从未有过的奇妙情愫初冒萌芽,挠得她心痒。
那短暂瞬间,对他来说也许只是一时兴起的怜悯,但对景舒窈来说,是她记挂了七年的念想。
他是她随波逐流的人生中,唯一的坚定不移。
永不会忘。
景舒窈懵懵地盯着眼前的陆绍廷,不知何时她将放在他眼前的双手放下,脑中乱糟糟的。
陆绍廷神色如常,他将她手臂重新挪回被窝中,动作似乎有半秒停顿,他顺势替她掖了掖被角。
第一次给人掖被角,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困难。
陆绍廷垂下眼帘,正思索着,却听景舒窈喃喃道“这场梦好长噢”
他弯唇,并不否认,他掌心贴上她略微发烫的额头,道“乖,该睡觉了。”
景舒窈喜欢他掌心的温度,很舒服,她无意识蹭了两下,退烧药的药效渐渐上来,她开始困倦。
尽管如此,她却还不忘嘟囔“陆绍廷,你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话音刚落,陆绍廷轻轻笑出声来,不知怎的便有种云开月明的感觉,连同眉间与心头的乌云也被吹散。
“你什么时候,才能说给我听呢”
他低声“等我愿意说的那天。”
“好呀。”景舒窈吃吃笑了,睡眼朦胧地回他,“我会努力的,努力成为能分享你心事的人。”
陆绍廷心中微动,他开口,最终还是缄默以对。
“毕竟人要是一个劲憋话,心里会憋出问题的嘛”
“你看看我,平时就经常拉着我妈妈逛街闲聊,就很开心啊”
她断断续续地往外倒鸡汤,却终究不敌逐渐沉重的眼皮,阖眼陷入梦境之中。
陆绍廷听着她平稳轻柔的呼吸声,在这片浓重夜色中,便是这般细微声响,也被放大数倍。
他静默半晌,将视线收回,无声站起身来,离开了卧室。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好像也关上了此夜难得温柔的夜色。
景舒窈醒过来的时候,莫名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关于昨晚的记忆模糊不清,她只记得自己是发烧了,然后然后怎么了好像有人在照顾她
还有就是,自己竟然梦见陆绍廷亲了自己,还说他记得七年前见过她。
啊啊啊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春梦吗好羞耻啊啊啊
景舒窈羞得脸颊滚烫无比,忙抱住被子滚了两圈消消火,心想自己今天都没脸再直视陆绍廷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虽说感觉自己现在大抵是已经退烧,但还是有点头重脚轻,整个人晕乎乎的。
她盯着上方,寻思着看那吊灯的风格怎么看怎么性冷淡,难不成是夏姐觉得她家里五颜六色的不舒服,偷偷给自己换了
景舒窈思索无果,于是偏过脑袋,目光便这么落在卧室中那扇落地窗前,薄纱将窗外阳光拢着,只泄出零零碎碎的几点。
不对啊。
景舒窈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脑中清醒过来,她垂死病中惊坐起,吓得掀起被子就翻身下床,连没有拖鞋都顾不上,反正是实木地板,她忙不迭赤脚就朝卧室门口走去。
这根本不是她家
蓦地想起什么,景舒窈低下头去检查自己衣物是否完好,所幸除了凌乱些,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才松了口气,她推门前简单打量一眼这间屋子,设计格调简约冷淡,她很难从中寻出几分人情味来。
皱皱眉头,景舒窈不再多想,走出卧室就要去寻这个房子的主人,谁知恰好赶上来人将卧室门拉开,她猝不及防,一头撞进对方怀中。
来人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来,停顿一瞬后,伸手虚虚扶了下她的肩膀,使彼此的距离恰到好处,不会显得过分暧昧。
清冽好闻的男士沐浴香将她紧紧包围,景舒窈闷哼一声,捂着隐隐作痛的鼻子,眼睛都给疼红了一圈,泛起盈盈水光。
“对不起对不起”她下意识便同对方道歉,然而揉了几下鼻子突然反应过来,忙不迭抬起脸来,“你”
那句“你是谁”还没从口中问出来,她便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脑中轰然一声响,她登时开启静音模式,又茫然又震惊地望着眼前的陆绍廷。
他似乎是刚刚沐浴完,只穿着身深黑浴袍,胸前领口并未有意收拢好,露出壁垒分明的胸膛,她只看一眼便被烫得收回视线,手足无措地将脑袋撇开,整个人炸开来般。
这这这、难道这春梦还有后续吗
景舒窈看起来有些抓狂“我、你我们”
陆绍廷好整以暇地瞧着她,觉得她此时模样倒有几分可爱,正欲开口问她身体情况,便见眼前人儿将眼睛一闭,脑子一侧,英勇就义般道“来吧来吧,反正是梦,完事就能醒了,不享受白不享受”
陆绍廷“”
他终于没绷住,轻声笑出来,抬起手捏着景舒窈的下颚,将她这颗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脑袋瓜给掰回来,不紧不慢道“景小姐,你想享受什么”
景舒窈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红到头顶,她倏地弹开,手忙脚乱地朝后退去,却不经意间左脚绊右脚,险些栽倒。
若不是陆绍廷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住,她此时怕是已经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了。
景舒窈这边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发现自己再度回到陆绍廷身前,而且似乎比刚才的距离还要近,她简直欲哭无泪,一双手往哪儿放都觉得不合适。
夭寿了啊
“你慌什么”陆绍廷无奈地将她扶稳当,垂下眼帘看向她,“我就这么吓人”
“没有没有”景舒窈连连摆手,疯狂为自己开脱“那个什么,我刚才是刚睡醒脑子不太清醒,说着梦话呢,你不用放心上。”
他闻言颔首,也没说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探了探她额头温度,似乎是已经退烧,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对她道“体温枪在床头柜上,你去测温,看看还烧没烧。”
“欸,我感觉身体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应该是好了吧。”景舒窈慌忙接话,只盼着找事做,赶紧去拿了体温枪,放在额头前滴了声。
她看向显示屏,正常体温,她心下一喜,转头对陆绍廷笑道“陆绍廷我好”
“阿嚏”
场面一时陷入沉默。
陆绍廷半掩着唇,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他头疼的想着该如何找理由搪塞过去。
景舒窈愣了两秒,问他“你感冒了吗”
他眉心微拢,淡声道“没有。”
“是我传染给你的吗”
他回答得更快了“不是。”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景舒窈就没多想,她笑吟吟地将手中体温枪晃了两晃,“我好了哦,而且好像也没有任何炎症呢。”
那是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