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本不愿意打搅宋衡, 可管家都这么说了, 想必宋衡定是已经打听到了什么。他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对方又是皇族高贵,这人怕也不容易见。
曾经的陆家尚且不够门第, 更可况现在呢?
他回到问凌轩修整一二, 待要出门, 却听见门口的脚步声。不等他去找人, 宋衡自己便来了。
“福伯说你要去诚王府送信?”
陆瑾不意外宋衡知道,于是点了头,“我既已到了京城,总得让大姐知道。”
宋衡却说“信不必去送了, 你人走一趟吧。”
陆瑾不解, “这样冒然上门怕是不好吧?”
宋衡看着他,轻声一叹道“信送去也到不了她的手上。”
闻言陆瑾渐渐地敛了笑容,看着宋衡凝重的神色, 心不禁往下沉,他想到了当初的季家。
然而事情却比季家更加糟糕, 因为……
“你大姐陆婉已经过世了。”
威严雄壮的亲王府大门口, 几个侍卫护送着一辆马车停下,宋衡掀开车帘先下了车,回身将手递给车内的陆瑾, 扶着他下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自然流畅, 细心体贴, 出自一位公认不近人情的一品公爷之手,若有旁人看到必得惊得掉了下巴。
然而陆瑾此刻心神哀痛,根本注意不到这些,也顾不上这个上下之别。
他站在诚王府门口,望着这红棕色大门,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痛。
陆婉名字虽婉约,可却是个要强的性子,出嫁前便管着陆府的家。她与两个妹妹一样,对陆瑾是打心里疼爱,因是长姐,又多了一份教导弟妹的责任,从小对陆瑾是严格的要求,管着他读书习字,吃穿用度。
陆瑾穿过来的时候已是八岁,待他九岁的时候陆婉便进了诚王府,见面的机会便骤然减少,甚至一年里都见不满五根手指头。
可陆婉对陆瑾的挂念却一刻未少,因是皇上的旨意,哪怕只是侧妃,也有一份体面,是以常常派嬷嬷来看他,问他习医进度,问他生活起居。
直到陆家出了事,诚王府袖手旁观,陆婉能做的便是将身上值钱的东西化成银两作为祖父和三个弟妹的回乡盘缠,可面却再也没有见到。
陆瑾一直庆幸大姐是出嫁女,陆家倾倒波及不到她,虽失了娘家助力,可皇帝旨意也是一层保护,安稳度日总是有的。
然而当他七年后有幸回京,得到的却是她的噩耗,陆瑾的心情可想而知。
一个侍卫上前拍门,宋衡回头看了一眼陆瑾,后者已是悲到极致麻木了表情,哭不出来。
他的心跟着一疼,很想将小陆大夫搂进怀里细细安慰一番。
能倒霉到陆家这个程度,也是世间罕见。
“阿瑾,走吧。”
门已经开了,诚王府的门房恭敬地站在一边,一个管家模样的匆匆从里面走出来对宋衡见礼。
“国公爷,里边请。”
陆瑾看了那管家一眼,一言不发地抬脚走进去。
九岁那年知道皇帝的旨意时,陆瑾便心有不忿不平。
他的姐姐貌美性佳,临近及笄之时,多少官宦之家前来提亲,他爷爷和爹是挑了又挑,好不容易在众多门当户对的人家里,选了一位人品俱佳,家风清正的俊杰,正要下定的时候,圣旨来了!
只因那位诚王无意中见到陆婉,多看了两眼,便记在了心里。可恨的是还做了一幅美人画,恰巧传入了宫中,引来了圣旨。
明明已有王妃,为何还要念着他的姐姐!虽说上了皇家玉碟,抬了身份,可这侧室的尴尬,又有哪位妻子想要尝试?
陆瑾慢慢回想起当初的那份不甘,再看出现在眼前的那位诚王,眼神里渐渐地带上了阴霾。
诚王如今应是四十不到的年纪,比齐王要小一些,可看他模样却仿佛过了半百。
他的眼睛有些浊,无神,全身散发着抑郁不得志之感,跟七年前孤傲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臣宋衡见过王爷,这么晚了还来打搅,实在过意不去。”宋衡抬手抱拳行了一礼。
诚王看着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宋大人。”接着视线一转,落到了陆瑾的身上。
陆瑾深吸了一口气,拱手行礼道“陆瑾见过诚王爷。”
那语气稍微冷淡,可诚王却毫不在意,反而微微睁了睁眼睛,轻声唤道“阿婉……”
宋衡靠的近,听到这声,立刻皱起了眉。
而陆瑾也抬起头,回望过去,恰好发现那双稍显浑浊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自己,那目光令他浑身不自在。
“王爷?”宋衡的声音里带着不悦,也充满了警告。
诚王沉默了半晌,慢慢地移开视线,有些失望,“不是阿婉……”他思索了片刻,似想了起来,“你是陆家的小子吧?”
陆瑾与陆婉是一母同胞的姐弟,长相有些相似,都肖母。
“是。”陆瑾回答。
可还不等他说明来及,诚王便说“你回京了,来这里看阿婉,可惜五年前她已经过世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遗憾,还有一丝怀念。再一看边上的宋衡,他自嘲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那股灰心丧志的模样,仿佛有多在意他姐姐似的,可是一想到宋衡之前打听到的,他姐姐临终前被禁锢的那处冰冷凄凉的地方,陆瑾只觉得一股愤懑冲进了胸口,冲地五脏六腑生疼。
“她是怎么死的?”似乎从牙缝里咬出来的字眼,陆瑾红着眼睛直视着诚王。
诚王的脸上露出内疚,眼中带着一丝悔恨,“是本王辜负她,让她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