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村口的地方, 上了桥之后,万中华就没有再继续骑车了。
买回来的东西由万胜利拿着, 背在万中华下午带出去的布袋里面, 倒也不算是惹眼。
也是县城的些许繁荣让万幸有些忘记了, 她们这可还在石桥村呢, 还有不少人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她们这要是拿着一堆要用粮票和钱买回来的炸果子, 那不是惹人来注意的吗
万胜利一路上沉默不语,低着头, 村头有不少人都看见了,三三两两的扎起堆,开始指指点点。
万幸耳朵聪慧, 加上乡亲们嗓门大, 距离近,听得也还算是清楚的。
“这万老二家的也是可怜, 虽然王秀英平时里这做人不咋样, 可四个孩子她却都是疼成眼珠子的,下地干活也算是卖力”
人活着的时候, 不少人都记不住她们的好,毕竟总有那么些让人心里膈应的不好时不时的会出来让你烦上那么一下子。
然而王秀英死后, 再看着万家二房如今的这光景,不少人都觉得唏嘘不已。
这些天,万忠军也不知道是怎的,见天的借酒消愁, 喝醉了之后,还到处的撒酒疯,嘟囔些压根让人听不懂的话。
至于家里的几个孩子,那更是可怜。
二房只有万胜利一个顶头大哥,今年十五,底下的三个孩子,两个今年才七岁,还有一个小不点,才两岁大点。
三个小的整天饿的嗷嗷叫,就只能是万胜利去给他们做吃的,但是分家之后,万胜利一个半大孩子,能上哪去弄粮食去
尤其是这几天,刚伸手找万忠军问家里粮食在哪,就被他给劈头盖脸的一顿打。后来万胜利也干脆不去要了,直接自己去县城去了,好歹几个孩子算是勉强能填饱肚子。
万幸能听到这些,万中华自然也不会例外。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到了家门口的时候,伸出手,捏了捏万胜利的脖颈,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哪怕是被万中华当场撞见他在省城里扒垃圾,万胜利都没哭。
一路上抱着香香软软的万志高回来,被路上的人打量的时候,万胜利也没哭。
然而被万中华厚实有力的大手拍在了肩膀上的时候,万胜利却终于没忍住,流下了两行滚烫的眼泪。
万志高察觉到有水掉在自己脸上,好奇的仰天看了看,小声说,“下雨了”
太阳还这么大呢,晒得他屁股疼,难不成下了太阳雨
万幸牵住他的手,小声说,“没下雨,胜利哥哥哭了。”
万志高立马想抬头去看,被万幸给按住了。
两个孩子慢悠悠的坠在后面,万幸开始跟万志高讲道理。
“你看,胜利哥哥哭了,咱们过去看,他会不好意思的。”万幸看着万胜利刚到万中华胸口的个子,叹了口气,“咱们在后面跟着,爸爸在前面呢。”
万志高一想也有道理,接着小声的说,“胜利哥哥为啥哭啊,是不是二伯父对他不好了”
“不知道呢。”这话万幸没法说,她捏了捏万志高的脸,从兜兜里摸出来了一个奶糖,笑眯眯的说,“小高吃糖。”
她现在可是有三十多块钱巨款的人,这笔钱甚至比石桥村不少人家的家底都还多呢。
万志高果然被嘴里的奶香味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没工夫再纠结万胜利了。
前面,万胜利和万中华并肩而行。
“三伯”万胜利咬了咬腮帮,让疼痛使自己清醒了些。
万中华无声的看了他一眼,又拍了拍他。
万家四个男人都在,哪怕是其中一个掉了链子,可总不能让孩子也跟着一起遭罪,从来就没有这么个道理的。
万胜利也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二房就剩下他一个大哥了,他爹一贯就是个软弱的性子,这个时候,如果他再不能站出来,把整个二房给撑起来的话,让底下的几个弟弟妹妹怎么办
一路上到了家,万中华也没待太久,把东西放下之后,就和陈晓白表示,要跟着万胜利去二房看看。
陈晓白有心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万胜利没跟进来,只是站在门口,一身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肯定是出事了。
“那你小心,有啥事回来跟我说。”陈晓白满脸的忧色。
万中华点了点头。
万幸左右看了看,突然说,“妈妈,昨天的那个哥哥还没醒吗”
陈晓白摇摇头,“没,我瞧着是还在睡,倒是烧已经退了。”
万幸喔了一声,不说话了。
反正总能醒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交代完了东西,万中华便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出了门。
本身他倒是没想着要带上万幸,毕竟接下来,如果和老二撞了个脸对脸的话,恐怕闹不好会吵起来。
但是似乎万胜利对万幸格外的喜欢,小姑娘在场的时候,也能让万胜利露出点笑脸来,轻松些。
万中华这么想着,便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万幸背着手,像是下乡视察的老干部,大摇大摆的走在万胜利前面,万胜利牵着万志高,身上还抱着刚才他从家里带出去的干粮,看起来居然有点乖巧
万中华扭过头,摸了摸鼻子。
万幸看着眼前土坯糊成的屋子,下意识的便皱了皱眉。
因为王秀英已经死了,而二房只有四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因此,这屋子目前来说只盖了三个就这三个,还是在万家其他的两个兄弟之下盖起来的。
本身应该算是新的房子,现在看起来却显得格外的荒凉,远远看去,配着这四周应景的冬日里的枯草,如果色调再暗一些,恐怕说是个荒宅都有人信。
万胜利似乎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的推门进去。
整个屋子萧条得很,虽然简陋,可还是有用树枝跟篱笆围起来的一个小院,院子里面还养着两只鸡,是分家的时候万忠军带走的。
只是此刻两只鸡十分没精神的窝在鸡窝里,见人进了屋,也不闪不避的,精神头看起来相当的差。
万中华看了一圈,听着万胜利几个屋子喊了一遍,都没见万忠军进来,用手势问,你爹在外头
万胜利神色如常的点点头,沉默了会儿,说,“估摸着是喝醉了,在哪个山窝窝里睡着了吧。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
他爹已经这样子有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啥。
要说是因为他娘死了伤心过度,可他娘刚死的时候,万忠军明明一点的反应都没有,悲伤不悲伤的,起码他是没看出来过。
万中华无声的点点头,已经看过了几个屋子陈设的他,对现在二房的情况,心里也有了个大概的估量。
这么些年下来,各家积蓄也都有一些,可要说分家之后四房怕是只有二房是最不好过的。
孩子多,劳力少,又没钱,底下的孩子一个已经上了学,还有两个又马上就要开学了。
别说是现钱,一年到头的,可能就连肚子都吃不饱。
现在就更是如此。
张敏静没有要回王秀英偷走的那些钱,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
一百多块虽然多,可如果给分开碾碎,全部糅合到生活和日常开销里头去,那可是根本就禁不起花的。
一个壮劳力,加上四个孩子,一百块钱又能撑多久
再说了,就算是有钱,谁又舍得去吃商品粮
就在这时候,从屋里蹬蹬蹬的跑出来了一个小不点。
老幺身上也脏的不行,脸上黑漆漆的,活像是个小花猫,一边跑一边喊,“大哥,大哥,饿”
看着院子里一堆人,老幺也不怕,反而是见着万幸之后眼睛亮了亮,口齿不清的喊了一声,“宝姐”
万幸笑眯眯的点点头,又摸出来了一块糖来。
万胜利简直是看的眼睛都直了。
早前在他三伯家门口的时候,他就看着万幸一个一个的从兜里掏糖,少说得有两三个了吧
这咋还有
这年头,大白兔奶糖虽然不贵,可也抵不上这么个吃法啊
三毛钱都够去县城吃一碗带香油的面条了
万幸看了看屋里,摸着小不点的头问,“你哥哥姐姐呢”
老幺摇了摇头,特别珍惜的舔着自己手里的奶糖,说,“不愿意出来,在屋里头。”
说来也是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