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宣政殿在紫宸、甘露殿之后,本是天子朝前朝后休憩更衣之所。武帝时在宣政殿加设寝卧,累月不回后宫,后世的子孙帝王为表勤政务、远声色,不临幸后宫嫔妃时,便时常居住于此处。公主说得也没错,陛下又不是昏君,再怎样也不会在宣政殿对我做什么。即使好色荒唐如昭皇帝那样的,他也只是流连后宫不御宣政殿而已。
是我想太多了吗
虞重锐还说过,知心蛊虫虽然能帮助我识人,但我也应该有自己的审度判断,切忌被它一叶障目。
我跟着李公公穿过前朝与后宫之间的延福门,走上宣政殿后一级一级的台阶。前殿比后宫诸殿都高出许多,回首望去,宫室近半都是暗的,无人居住。
永王之乱后,天下贫病,后宫也裁撤宫人、缩减用度。陛下初登基时,只册封了皇后与四妃,直到皇后和元愍太子相继患病,膝下空虚,才又选了一批秀女充纳后宫,褚昭仪便是那时进宫的。至今十多年有余,宫中也未再大批添进过新人。
仔细想想,今上陛下确实不是一位好女色的皇帝,甚至对美人还格外狠得下心。
与褚昭仪一起进宫的有一位柳才人,姿容冠绝,艳压群芳,连皇后都称赞过她“我见犹怜”,很快得宠。就因为她侍宠生骄,说了一句元愍太子的病肯定治不好了,将来的储君还是要从她们这批新人肚子里出,陛下一怒之下把她那颗倾国倾城的头颅砍了下来。她的父兄本已升迁,也纷纷遭贬外放。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年幼的我才开始理解姑姑为什么说陛下首要的身份不是她的夫君、我的姑父,而是掌握所有人身家性命、生杀予夺的九五至尊。
陛下杀人从不手软。如果我敢忤逆他,他会不会也杀了我他已经见过我一次了,现在又把我叫过来,到底想问什么
我忽然觉得,今日陛下召见我这事,过程似乎不太寻常。
但是容不得我多想,宣政殿已经到了,李公公入内通报,陛下宣我觐见。
宣政殿不大,从门口进去一路上却看见不少人,有女使、内侍、卫士、女官、起居舍人,有年纪大的、年纪小的,职位高的、职位低的,各种各样的混在一起,杂乱无章,好像伺候陛下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一样。
他们的心思自然也各有异处,人太多了我来不及一一细看,低着头走进殿内,看到陛下正坐在御案之后,上去伏地拜见。
陛下说“你们全都下去,在外面等候。”殿中侍立的太监宫女便次第退了出去,连李公公都走了,从外头将殿门关上。
他一上来就遣退左右,偌大的宣政殿里只剩我们两个人,我不禁又慌了起来。
嘚,嘚,嘚。
厚底皂靴踩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由远及近,每一声都像敲打我心头的鼓点,越来越急。
陛下走到我面前,忽然伸手扣住我的下颌,迫我抬起头来。
他弯腰凑近我,我吓得往后一退,跌坐在地上“陛下,这、这里是宣政殿”
“宣政殿怎么了”他蹲下来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扣在我下巴上的手钳得更紧,“你以为朕要对你做什么”
我不敢与他对视,但又不得不仰头看他。
他的眼里有稳操胜券、尽在掌握的笃定和愉悦“你也能看见,是不是”
我忽然间全都明白了,陛下根本就不是想要我侍寝,他也完全不在意什么后宫女色新人。
他在试探我。
他召我问话,更不是因为怀念姑姑,而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继承了她识穿人心恶念的本领。
他召我进宫却避而不见,把我晾在燕宁宫里,先后派两拨诋毁谗诬姑姑和长御的人来试探我的反应,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又自己亲自来问,故意在心中想不轨邪念让我看到。我跑出去向公主求助、找借口推搪不见驾,反而让他确认了猜测。
虞重锐说得没错,“墨金”能帮我识人,亦会障掩我耳目。一个人究竟是好是坏、意欲何为,不能看他怎么说,也不能看他怎么想,而要看他最后怎么做。
我早该想到,姑姑和陛下相识于危难之际,患难与共生死相依,她用“墨金”帮他抵挡了多少灾祸,分辨了多少人心。所以陛下才会那么信任她,朝中大事都关起门来与她商议,外人无法窥见半分。
姑姑亦从少女时便全心全意信任爱护陛下,“墨金”之原委因果,她肯定全都告诉他了。
“你跟微澜都是苗人后裔,血脉相通,又是最后一个见她的人,她心口那只虫子,是不是转到你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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