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太后第二次疾言厉色训斥谢茂了。
上一次母子二人起冲突, 那是在八个月之前。当时谢茂一意孤行,非得在锦衣卫衙门之内另立门户成立听事司,以龙幼株为长官,用宫婢太监为爪牙, 法外用私, 监察天下。
谢茂成立听事司衙门, 监察百官是幌子。
他真正想达到的目的, 是在吏部选官之外, 留一道口子让女子入仕。
他是真给“侄儿”这种生物弄怕了,第一辈子死在谢琰手里,第三次重生死在谢沣死里, 吃了两次亏还学不乖吗说是迷信也好, 说是偏执也罢, 反正他这辈子绝不会立侄子为储君。
将皇位传给侄女, 就是个挺起来很奇葩也很符合谢茂三观的想法。
谢团儿是谢茂最看好的皇嗣人选,不过, 也不独是谢团儿,孩子的成长过程很难掌控, 说不定哪天就长歪了, 谢茂打算未来在宗室里挑选更多的宗女, 从小养在身边,普遍撒网, 着重培养, 总能教出一个吧
挑选宗子为嗣与挑选宗女为嗣, 执行难度完全不一样。
朝堂中衮衮诸公全是丈夫,哪里容得下一个女人御极天下
谢茂要想给嗣皇女铺平道路,在朝堂里多添几抹窈窕靓色才是正道。
然而,不说准许女子科考会有多大的阻力,就算谢茂拿出暴君姿态强行让女人考科举了,这世道有几个女人有幸运识字读书识字读书的女子又有几个拗得过父兄敢来科考出仕
谢茂是做过两辈子皇帝的穿越者,他知道在封建社会,有些事情由上而下开化,远比从下而上逆袭来得容易。太后临朝称制、女皇君临天下的时代,女子的地位就比较高。所以他等不及去慢慢提高生产力、搞妇女解放运动,成立听事司,就是他强权之下剑走偏锋的一种尝试。
听事司上下人等全都不经吏部选官考评,也不需要科举出身,皇帝点了头就能即刻走马上任。
若是个闲散衙门也罢了,偏偏不干实事,挂了个锦衣卫监察百官的名号,谁见了心里不惊
各位相公老爷几曾把女人放在眼里过这女人一旦穿上锦衣卫的官服,戴上听事司的腰牌,又有谁敢她们继续当作囿于花鸟虫鱼之间、掌于父兄丈夫之手的弱质婢妾看待知道怕了,知道女人也不好惹了,再过年,西北平稳了,谢茂再慢慢来提拔听事司的女子入朝为官。
一旦朝堂上有了女子为官,再往下递个风声准许女子参考,哪怕男女分开考试,总会有不甘心、不甘愿,或是家中只有女孩儿值得期望的前来应举。
这是谢茂的打算。
因诸事都在筹备之中,具体成与不成,谢茂也不敢打包票,所以,他不会轻易把这个计划告诉任何人,也包括太后。
这事情就把太后激怒了。
文帝在位时就极度倚仗锦衣卫,多少官吏不分青红皂白死在诏狱之中,三法司竟成虚设。
谢茂虽没说要重用锦衣卫,可是在锦衣卫衙门内另立门户搞个听事司,那不是换汤不换药一回事么她倒没觉得儿子心肠多恶毒,一心认为是林附殷把持朝堂,所以谢茂不敢放心用各部官员。
堂堂天子,臣妾天下,三省六部大小九卿,哪一个不是皇帝家臣搞个特务机构监察百官算怎么回事刚登基用心就走了下乘,这岂是圣君之道
太后气愤极了,把谢茂召进长信宫怒骂了一顿。
愤怒的太后其实特别护短,她想想觉得这也不是儿子的错。要不是林附殷带着党人搞小九九,皇帝哪里会孤立无援弄什么听事司
骂完了儿子之后,太后的一腔怒火都冲着林附殷去了。
林附殷仓促之间“病休”,七成都是愤怒护短的太后在出力。联姻、提拔、打压,几个连环套连消带打,先策反林附殷党人,再施恩林家后辈。皇权与相权碰撞之下,林附殷众叛亲离,不得不老实“生病”。
谢茂第一次和太后在政见上起了冲突,轰轰烈烈地炮灰了一个内阁首辅。
结果呢林附殷退了,听事司还是悄无声息地成立了。
“阿娘息怒,是儿臣想岔了,儿臣都改。”
谢茂恭恭敬敬地起身,面对太后陡然发作训话,他的姿态很谦卑,好像立刻就服软了。
只是在谢茂的内心深处,他对太后的想法不以为然。他敬重太后,是因为感念太后几辈子待自己的一片真情与牺牲,并不代表他认可太后的政治智慧。说到底他当了两辈子皇帝的人,哪里习惯听人指挥他自己心中有成算,谏言可以听,怎么做还得看他自己高兴。
太后觉得他信任衣尚予很荒谬,在他想来,太后信任张姿就不荒谬了么
这一回皇庄遇刺,太后趁机把羽林卫夺给了张姿,谢茂虽也打算这么做,可他心里还是有想法的。皇权这东西自私无比,若太后一开始就想临朝称制,登基之初谢茂扔给她也就算了,现在权力在他手里,太后又隐隐约约多看两眼,谢茂岂能不膈应
要拿走一开始就拿走,母子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给了我又想指手画脚,这算怎么回事
就算谢茂知道太后是觉得他太年轻,怕他出错,怕他玩崩了,他还是有些不悦。
他当然不会幼稚到对太后横眉竖目,他有些不高兴,但他还记得太后是自己的母亲。孝顺么,顺着就是了。至于具体如何行事,太后难道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他难道还能监视他身边上下难道还能差人和他对着干
当母亲的,永远都拗不过儿子。上一回起了冲突,他想办的事,不还是稳稳当当地办成了
太后才沉下脸训斥两句,皇帝就起身乖乖地认错,她还能怎么办这是皇帝,不是寒门不听话的小子。平常人家死了丈夫的寡妇对着当家儿子还得哄着几分,她就更得小心了。
“信不能写。”太后重申一遍。
谢茂赔笑道“是,儿臣肯定不写。”
小衣又不是傻子,朕都看出来您是哄他快走,他难道看不出来写信给他是怕他多心,隔日差遣个“知情”的下人去送东西,小衣难道问不明白
皇帝在皇庄里住着就不肯回京,倒是纪默声、赵良安两位老大人的棺木送回了京城。
替两位阁老送灵的是相王府大王孙谢浩,两家孝子贤孙门生想来皇庄迎接,被谢范以“天子驻跸处不便出入”拒绝了,于是在京城二十里外跪拜迎候,谢浩亲自送棺入京,两家孝子各自迎回老大人,谢浩则按照年资,先去纪阁老府上致祭,再去赵阁老府上致祭。
这事吹吹打打,两支送灵迎棺的队伍更是浩浩荡荡,自然惊动了京城大部分人。
上上下下都看明白了,不让皇帝把这口气出了,他老人家是决定死赖在皇庄不回来了
皇帝不回来,从宗室里遴选皇嗣的事就没着落,宗室们不干了。这老不上朝议事,单是奏折快马来往,见不到皇帝的大臣们也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