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的分配是夫子一人一间,学子三人一间。夫子房里的是拔步床,学子们的则是木板搭就的通铺。
三人将东西放好之后,就躺在床上睡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昼寝可耻之类的话了。这几天窝在小马车里颠簸,身上酸痛不已,即使住了客栈,也没有经过充分休息就又启程了。特别是今天早上,寅时刚至,他们就起床赶路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晚,房间里只有楚辞一人在。他起身推开窗子,看见太阳斜斜地挂在半山腰上要落不落的,红的像个油汪汪的咸蛋黄。
楚辞捂着肚子,他好像有点饿了。
幸运的是,江淮走了过来,说道“我们去吃饭吧,刚刚周夫子领了这几日的饭票过来,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府学的食堂到底是怎么样的。”
“中行兄呢”
“我不知道,一觉醒来已经不见他的踪迹。不过,陈兄曾是府学学子,想来这里应该是有很多同窗的才是,估计他去见那些同窗了吧。”
楚辞点点头,和江淮一起走了出去。那边,周夫子和茂山县学的几个人站在一处,等他们一同前往。
楚辞先告罪,然后跟着大伙儿往府学食堂走去,他随意一看,忽然看见面色苍白的陈子方从另一条路往住处走。
“中行兄,吃饭的时间到了,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楚辞紧走几步,过去邀请道。
陈子方勉强一笑,说道“不必了,我没有胃口,你们去吧。替我和夫子告个罪。”
说完,他拍了拍楚辞的肩膀,就往房间走去。
楚辞有些担忧,这个陈兄平日在县学时总是笑容满面的,自从得知要来府学,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了。以往,也只是偶尔从他嘴里得知一些府学的学习状况,像人际交往什么的,陈子方从未提起过,想来必是有这方面的缘由了。
“楚兄,你怎么这么慢”江淮刚刚才发现楚辞掉队了,于是回来找他。
“无甚,刚刚突然被景色所迷,一时忘了走,谢过江兄你了。”
“这么客气做甚走,我带你去吃府学食堂最好吃的一道菜,叫做糟鹅掌”
“中行兄,你还未用饭吧这是我从那里带回来的一些糕点,你且用点吧。”楚辞将糕点放在桌上,叫陈子方起来吃。
陈子方躺在床上,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谢谢你,楚兄。我还不饿,你且放着吧。”
“古语有云,民以食为天。不吃饭怎么有精力读书呢陈兄,你还是起来用一点吧。”
“我吃不下”陈子方沉默了一会,突然有种倾诉的,这事说起来挺难以启齿的,但他知道,楚兄胸怀宽广,即使会看不起他,应该也不会直说的。
“楚兄,你说,妾生子,是不是生出来就是低人一等的”
“我娘,原来是惠济河上的一名渔女,有次出来打鱼时,被一富家公子看中,我外公以二百两的价钱,将我娘给了他做妾室。”
“大户人家岂是那么好待的不过两三月的光景,我娘就失宠了。若不是因为怀了我,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先前的正头娘子一直未生育,她见我娘地位低微,就让她生了我下来,准备去母留子。可是,我还未满月之时,那正头娘子突然被诊出身孕,我和我娘,就被送到别院去了。”
“我们在别院过了近十年,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苦些,但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还是很快乐的。可是后来,我父亲当了官,被人弹劾不慈,夫人只好将我们接了回去,还让我和弟弟一起读书。”
“弟弟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可是他越长越大,就越不喜欢我了。我们一同入府学后,他一直羞于与我相认。后来我被人污蔑之时,他不但坐视不理,还落井下石,将我妾生子的身份揭穿了。自那以后,我的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
“及至去年年尾,同窗再次污蔑我偷拿了别人的东西时,还闹到了山长那里。虽然后来洗清冤屈,可是父亲还是认为我很丢脸,便让我回去,以后再不准读书了。我娘跪着求了好久,他才同意,让我转去袁山县学。”
“这次我回府学,被昔日同窗看见,就告诉了弟弟。他刚刚对我说,如果识相的话,就不要参加比试了。不然的话,他就要告诉你们,我是妾生子,还曾经偷盗过别人的东西,素来是个品行不良的。楚兄,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是不是我那时候,就应该拒绝山长”
楚辞沉默地听了好久,他听出陈子方应该是哭了。他实在想不到,一贯笑容满面的陈子方,竟然还隐藏着这么悲惨的过去。
这个时代很重视亲情,如果旁人说他品行不良,别人不一定相信,但如果亲人说他不好,那别人绝对是相信的。因为大家认为,没有人会冒着丢家族脸面的风险,来污蔑自己的亲人,除非这个人实在太不堪了。
“中行兄,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君子立世,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纵使人言可畏,但只要坚守本心,使自己内心强大起来,那旁人的中伤之语,也不能伤你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