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也好,工作组也罢,没人会傻到和罗佛西顶牛,或者说一些类似“我们可以在摄影棚拍,都是一样的”之类的傻话,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位摄影大师会回答什么“不,那是不一样的”。
詹妮弗决心将这个问题留到开拍之前再请教,她已经预料到今天的拍摄会是她在硬照表现力和理解上的一个分水岭。难怪人人都想跟着大师学习,因为大师理论的熏陶就像想摘苹果时有巨人帮着肩膀,想破窗而出时有锤子帮着砸出裂缝。
造型师把早就护送过来的衣服检查完毕,招手示意她去挡板后更衣。今天玛哈没有跟来,只有小助理帮忙抱着原来的衣物。
vogue的服装仍然来自香奈儿的赞助,据说对方在封推上也尽了一份力,看来布莱恩和品牌方谈得很是暧昧。
这条裙子和野性半点关系都没有,它从上到下都显得极度精致,极度华美,极度优雅,极度独特,贴身的裁剪和柔和的色调会让任何女人渴望拥有它。
衣服大概是安娜温图尔挑选的,她和罗佛西的思路完全一致,如果用泯然众人的优雅服装来衬托模特的野性,反而落入俗套了。
秉承着这个思路,造型师设计的发型、妆容和整体印象也同样显得别具一格。
所有工序完成后,詹妮弗仿佛又变回了当年的梦露,她穿越时空降临在这个现代,穿着修身的白色鱼尾裙,波浪大卷,天鹅脖颈,烈焰红唇,迷人黑痣,同整个华灯初上的繁华街头遥相呼应。
万千奢靡拱卫的美人。
她风情万种地朝窗边走去,所过之处无不勾动着人们的心神。
罗佛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上帝掌心的珍宝,紧接着将视线转向窗外。天色已经暗到把外面的华彩全部凸显,霓虹灯、街灯、车灯和大厦中的寻常灯火交织在一起,汇聚成璀璨的洪流,映照在窗边的每一个人脸上。
太阳西落,无人点灯。
天色暗沉,无人点灯。
“看这些光,看啊。”
罗佛西轻声说,他双手托向窗外,接着保持着这个动作慢慢转向詹妮弗,似乎要托着万千灯火全部送到她的面前。
“看看它们,詹妮弗。”他说道,“光是有生命的,我可以在摄影棚里创造出一些光影,但有些东西是人为打光无法创造的。窗户光经过什么才来到室内阳光或许穿过了空中带着薰衣草香味的风,午夜的灯光或许曾照拂过许多在小巷里激吻的青年,而眼前的光,詹妮弗,他们穿过世界上最繁荣的广场到达棚内。”
他将双手虚虚拢在詹妮弗的脸颊。
“我永远无法创造这个。”
有人将大型相机安顿好,罗佛西像终于窥见天光的囚徒一样在房间里激烈地来回走动,打量着把詹妮弗的衣服、皮肤、头发连同地板、墙壁、天花板都映得五颜六色的灯光,那些图案和文字无意义地四下闪烁,让人一看就知道置身闹市。
终于,罗佛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角度。
“过来,亲爱的。”他非常柔和地说,“你有一双独特的眼睛,亲爱的,它们在镜头下会显得非常美丽,非常美丽。现在,让我们看看这双眼睛里透出来的灵魂是什么样的。”
詹妮弗勾唇一笑。
是的,她已经完全明白了。
保罗罗佛西和安娜温图尔并非瞧不起她的表现力,而是太瞧得起她的表现力了。
他们像两只大手,将沙盘中一切可以为野性增光添彩的附加物统统夺走,从坐骑到宠物,从头发到衣饰,只留下了唯一的武器
她自己。
她的肢体,她的脸庞她的眼睛。
整个布景体现的是繁华的都市,衣服和妆容体现的是女性的优雅和美艳,由于发生在夜晚、在封闭的空间内,又显得无比孤独。所有的元素都齐备,只缺少一个点睛之笔野性。
“给我一个不可协调的冲突。”罗佛西大喊,“让我看到这个画面就坐立不安,让我感到那些糅杂着的相对的情绪,让我看到一个和这座都市和这身华服格格不入的人。”
詹妮弗看向窗外,又看向他,微微合上眼睛。
再睁眼时,她置身荒野。
她是黑暗中的猎豹,被绳索缚住了身体,被车灯晃花了眼睛。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为预备攻击而紧绷,每一寸细胞都在被原始的血液冲刷。
这会是无比优秀的作品。
罗佛西屏住了呼吸,他正要按下快门,可就在这时就在这时
一个怪物从对面的大楼上挂下,堪堪挡住了最明亮的一团灯火,在此间投下扭曲的阴影;一簇簇火花从左侧的大楼上燃起,整个楼顶都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炬。
詹妮弗猛地抬头。
在这个距离,所有人都能看到她手指的微抬,鼻翼的翕动和的眼神的聚焦。
好奇又警惕,澄净又残暴,蠢蠢欲动格格不入。
她穿着美丽的裙子,下一秒却要从裙子里撕咬而出。
罗佛西以大师的嗅觉抓拍到了这令人目眩神迷的一幕。
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重现这样伟大的作品。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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