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三班六房、县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早已分列两排恭候,老老少少,全是男子,足足百余人,好奇至极,悄悄打量女知县。
日上树梢,秋阳下黑压压一群人,却静悄悄,丝毫不闻窃窃私语声。
司仪自然由礼房小吏担任,他清清嗓子,郑重宣告:"新任知县、姜大人驾到,拜——"
霎时,除了有功名在身的人作揖之外,其余百姓应声下跪,高呼:"草民拜见姜大人!"
吏、户、礼、兵、刑、工,朝廷六部,县衙则是六房,国有国法县有县规,皆规矩森严。对平民百姓而言,皇帝远在天边,知县是父母官,是高高在上的太爷,县衙就是"小朝廷"。
姜玉姝感慨万千,缓缓扫视人群,扬声道:"都起来吧。"
"谢大人。"众人听命行事,不闻议论声,只闻鞋履衣服窸窣声。
下一刻,司仪挥手示意,旁边几名衙役立即点燃爆竹。
刹那间,爆竹"噼里啪啦~"连成片,震耳欲聋,嘈杂动静里,硝烟味儿弥漫,秋风卷起红碎屑纷飞,人群终于发出议论声,热闹非凡。
司仪忙前忙后,略靠近,提醒道:"大人,请入大堂,行礼叩谢皇恩!"
姜玉姝颔首,腰背挺直进入大堂,面朝都城方向,行三跪九叩大礼,遥遥叩谢皇恩,肃穆道:"微臣郭姜氏,叩谢圣上隆恩,从今往后,必将尽心竭力为公为民,绝不辜负朝廷的信任。"
紧接着,司仪熟练地引领,吆喝道:"请大人前往后衙,祭灶!"
她耐着性子,率领一干主要胥吏去了后衙,遵照礼仪祭灶。随即,返回前衙,迈进宽敞的公堂,郑重接过印信,落座,监督六房经承吏典拿了各自的卯册,官吏挨个画卯,便于新官认识下属。
人人乐呵呵,表面一片融洽,正热闹间,外头突然响起"咚咚~"鼓声,擂鼓者显然使了大力气,清晰可闻。
"什么动静?"
"怎么回事?"
所有人一愣,停止交谈,面面相觑。
姜玉姝愣了愣,旋即回神,不确定地问:"这是……击鼓鸣冤?"
"是。整个县衙只有一面鼓,供老百姓报案用。"黄一淳纳闷皱眉,欲言又止。
——堂外,一名小吏心急火燎,踮脚寻找县丞,意欲求见,却被几个捕快阻拦:"去去去!"
"瞎闯什么?"
"新知县是女官,如无命令,闲杂人等一律禁止靠近,避免冒犯了她。"
公堂肃穆,公案上方挂着"明镜高悬"匾额。
我才刚上任,就有案子了?姜玉姝心思飞转,面色镇定,轻声问:"报官应该先递交诉状吧?"
"对。但偶尔有较紧急的案子,或者,原告不懂得请讼师写诉状,便会击鼓。"黄一淳不了解女官性格,试探问:"大人今日刚上任、刚接了印信,您可需要休息休息?"
众多百姓听见了鼓声,新官上任,即使生疏,也必须硬着头皮办案!
姜玉姝紧张之余,莫名激动,坚定答:"不了。既然我已接过知县印信,有人报案,岂能不管?立刻升堂,看看是何人报官、有何冤情。"
黄一淳作为县丞,处理惯了案子,他毫无异议,点头并吩咐:"准备升堂!"
"是。"相关胥吏领命,迅速安排手下行动,不一会儿便布置妥当,恭请知县审案。
姜玉姝虽然经常进出各地衙门,曾几次旁观官员审案,但均只是路过,从未认真看完一整场……升堂审案,她毫无经验,幸亏县丞在场,有他从旁协助,不至于出丑。
惊堂木一拍,一声脆响,县丞代为喝道:"升堂,带原告!"
随即,在众人注视下,一名白发苍苍的跛足老人,身穿洗得泛白的蓝袍,浑身酒气,一瘸一拐地走进公堂。
瞬间,众人瞠目结舌,交头接耳:"怎么是他?"
"唉,老先生又喝醉了!"
"上回没闹够,又来了,这次他想干什么?"
……
姜玉姝打起十二分精神,审视原告,正欲询问,却听县丞惊讶问:"荆先生?你、你怎么——方才是你在击鼓鸣冤吗?"
"荆先生?"姜玉姝诧异,轻声问:"莫非他就是本县的教谕?"
"对。"黄一淳无奈告知:"他便是荆远山。"
荆远山须发雪白,醉醺醺,傲然昂首,劈头问:"你、你就是新任知县?呵,果然,还真是个女人。"语毕,他长叹息,大着舌头,含糊嘟囔:
"牝鸡司晨,不成体统。"
牝鸡司晨?
姜玉姝听清了,脸色突变。
"大胆!"
"老先生,休得无礼!"李启恭猛地起立,正气凛然,"此乃朝廷派来的新任知县,图宁父母官,您虽然是举人,无需下跪,但也得行礼啊。"
荆远山站得笔直,明显流露不敬之色,沉默打量新上峰。
姜玉姝微微皱眉,冷静挥手制止了李启恭,明知故问:"堂下何人?为何击鸣冤鼓?"
荆远山怒气冲冲,嚷道:"老夫要状告县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