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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重逢

这个世界很神奇。以前关于喜欢的话他只能悄悄说给江添听, 不敢让别人知道。现在他可以平静地告诉很多人了, 又只有江添听不到。

明明通讯那样发达, 可他们就是在人潮人海间断了联系。

起初是盛明阳防贼一样地盯着,那阵子盛望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想着反正他怎么抓都抓不住,索性就算了吧你费了这么大劲不就是想看我一个人吗那我格式化给你看。

那时候年纪小、脑筋也拗。他难得叛逆, 因为不忍心直捅别人,总带着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他当着盛明阳的面清空了账号、卸了微信, 把旧手机连同那个“哦”和“养生百科”一起锁进了抽屉里。

盛望记得合上抽屉的那个瞬间, 盛明阳站在桌边没说话,表情有几分失落。而他一边眼睛发酸,一边觉得爽。就像用最尖的牙去咬最疼的溃疡。

那之后,别人联系他要么电话、要么信息。江添所有的动向都要经过盛明阳的口转告过来, 他对盛明阳说“爸,这样放心了么”

盛明阳没有说话。

附中在北京有个校友会, 每年新生入学前后会组织聚会吃饭,历届学长学姐有空的都会出席,欢迎学弟学妹们入京。

第一次盛望婉拒掉了。年纪小的时候他在这种活动上总是如鱼得水,跟谁都能聊得来, 明明酒量不行还总抱着杯子喝到傻。后来他却只觉得厌烦没完没了的寒暄、客套、故作亲近,实际上全都是陌生的人。他没那个心力。

第二次他是被辣椒和高天扬拖过去的。

可能是天生的吧,真到了那个环境下,他又自动切换成了如鱼得水的模式。直到赵曦姗姗来迟,他就像被摁了静音键一样安静下来。

赵曦当时一眼就看到了他, 跟别人说笑着调换了位置,坐在他旁边,趁着无人注意,拍了一下他的肩说“出息了啊盛望同学,学会失联了。”

赵曦给他倒满一杯啤酒,端着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奶白色的泡沫溅了出来。他喝了一大口,听见赵曦说“很苦吧”

他就咽不下去了。

赵曦说他一直有几分微妙的愧疚,怕盛望是受了他和林北庭无意的引导,才会走上这条路。那他罪过就大了,害人无端受苦。

盛望说不是。

因为赵曦和林北庭就在那里,而他遇到的如果不是江添,恐怕也走不到这条路上来。至少他自己想象不出那个场景。

他又问赵曦,当初是怎么说服家里的。

赵曦怔了一下,说“林子没这个压力,至于我嘛老赵以前也轴,我脾气烂可能就遗传的他。当时跟林子吵崩了,也跟老赵吵崩了,我就直接出了国。我妈见不着人就跟我爸发脾气,磨得软化了一点。后来老赵生病,忽然就看开了。这两年唠叨林子也不比我少,大概当成亲儿子了吧。”

盛望一愣,恍然想起来喜乐赵老板是做过癌症手术的。

“不过”赵曦说“如果再来一回,我倒宁愿多磨他两年,换他别生病。谁的时间不是时间呢。”

人时间欢喜悲苦各不相同,再怎么相近,日子也是自己的,借鉴不了什么。

盛望又问赵曦“他去国外是你跟林哥帮的忙么他”

他过得好么

赵曦以前常听他说“我哥、我哥、我哥”,冷不丁听到掐头去尾的“他”,还有点不大习惯。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那个拼凑的家庭已经分崩离析,那声“我哥”已经名不正言不顺了。

江添不再是哥哥,也不再是男朋友,兜来转去,又成了盛望不知该怎么称呼的人,又成了无法述诸于口的某某。

赵曦说他跟林北庭帮忙安顿了一部分,主要还是江添本身够争气,有奖学金的前提下日子不会那么难过。但也仅仅是不那么难过而已。

盛望又问他跟江添还有没有联系,他说很少。

因为这短短一句回答,盛望鬼使神差回了趟江苏,把旧手机翻出来折腾着登了微信。刚登陆就收到了一大批未读消息。

它们在时间的缝隙里滞留太久,已经没有了回复的意义。盛望一一看下来,从头拉到尾,唯独江添的聊天框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卸载微信、丢弃手机,并不是纯粹的赌气。

他知道江添的性格,也知道对方决定的松手意味着什么江添把他的学校、老街、长巷、同学、朋友所有尘世热闹都留给了盛望,自己带着一只猫走得干干净净。

而盛望只是不想接受这个事实而已。

那段时间,他会反复戳进江添的信息界面里。

对方的昵称还是“哦”,头像还是“团长”,相册封面是那张光影下的书桌,朋友圈停止在那首“童年”上,好像流年戛然而止,此后再无更新。

大四元旦,婉拒学妹表白的那天,盛望抓着手机在操场看台上坐到深夜。他想跟江添说话,前所未有地想,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当初收场的方式太过匆促难堪,两边都一片狼藉。以至于少年时候头脑一热就能说的那些话,大了却怎么都发不出去。

其实发出去也没什么用,他们之间横亘的东西一天不消失,说了就只是平添纠葛与烦恼。藕断丝连这个词听着暧昧缱绻,不过是背道而驰又非要耗着而已,耗到足够远足够长,就能断得平平静静。

他更发不出什么寒暄的话,他想象不了有一天,他和江添会彼此问候着“忙么”“最近怎么样”“有空出来聚聚”,然后给少年情动一层层撒上土,埋进过去。

大学正式毕业的那天,他被辣椒和高天扬拽着,跟一大群人吃了顿散伙饭。好像每个学校每个班的散伙饭都有那么一个固定流程,给各种暗恋对象前男女友打电话。就像愚人节一样,台阶早早就搭好了,万一不尽人意,顺着下来就是。

盛望起初觉得他们是一群傻鸟,太幼稚了。后来被那群傻鸟轮番敬酒,喝得在包厢角落沙发上呆坐半晌,伸手问高天扬“我手机呢”

高天扬比他还懵“你手机给我了吗”

他茫然片刻,“哦”了一声,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来,认真地点进微信置顶,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你还在吗

然后撤回。

又输入我毕业了

然后撤回。

再输入拿了两个学位,厉害么

他一句一句地发,再一句一句撤回,专注得像在修订学术论文。

等到高天扬喝完一圈逃到那个角落,瞄见聊天界面里一个绿条都没有,只有长长一排的“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然后盛望说着“我靠想吐”,摁熄屏幕冲进了卫生间。

他的撤回堆得很长,却没能等来一个问号。倒是别人的消息蹦跳不息,成群结队地来祝他毕业顺利。总有这样的一些人,掐着各个时间点祝他生日快乐、节日快乐、新年平安。而他连名字都对不上,只能公式化地回一句谢谢,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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