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空明宫里的另一个房间。
“我简直不敢相信。”
詹恩目光冰冷地望着眼前的泰尔斯“泰尔斯璨星,你怎么能犯下如此低级愚蠢的错误”
瞧瞧,他多高兴啊。
泰尔斯坐在他对面,闻言咳嗽一声
“所以我现在”
“你居然让一个手无寸铁,在翡翠城里毫无根基的小姑娘,在众目睽睽下,抢走了到嘴的猎物”詹恩难以置信,话里行间满是指责意味。
错了,她可不是毫无根基。
相反,她把根基扎在你看不见的地底下。
泰尔斯耸了耸肩
“她有个任她使唤的极境骑士。”
“而你有一整座翡翠城”
“一座不听话的翡翠城。”
但詹恩不依不饶地责难他
“那你为什么没有看好她任由她卷进如此危险的游戏”
“你是说,你要我把她像关你一样关起来”
“我们有过协议的,泰尔斯”
詹恩不耐地挥手
“无论我们打得怎样头破血流,都跟她无关,让她离这堆破事远点”
对方态度激烈,泰尔斯无奈低头
“我知道,但这次是她自作主”
话到嘴边,泰尔斯醒过味儿来。
他表情一变,狐疑回击
“等等,错了吧,为什么是你在咄咄逼人地指责我”
王子不爽地拍打案几
“嘿明明我才是被抢劫的对象,是那个该愤愤不平的人吧”
詹恩冷哼一声。
“你那是咎由自取,是你坐在这位子上,志大才疏偏又眼高手低,行事背信弃义又软弱无能的报应罢了。”
詹恩冷冷道,毫不同情。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志大才疏。
眼高手低。
背信弃义。
软弱无能。
报应。
换了平时,无论多难听多羞辱哪怕是裙底之星的骂声,王子殿下也能面不改色一笑了之,毕竟,他怎么说也是经历过英灵宫里几百号北地大汉句句不离生殖器与父母家人的唾沫星子轮流洗礼的护国英雄。
可跟那些毫无技术含量的发泄式叫骂比起来,詹恩骂得如此振振有辞、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又煞有介事,不免还是有些让他
“星辰璀璨,却有王子如你,当真是”
詹恩既失望又不屑,说到最后,他扭过头去压低声音,却还是让地狱感官捕捉到了
“当真是草包在位,国运不昌。”
草包
泰尔斯闭上眼睛,再度深深吸气。
没事,没关系。
来,泰尔斯,吸气,呼气,再吸气
毕竟出事的是他妹妹,关心则乱嘛,理解理解,非常理解。
让他说两句,出出气。
吸气,呼气
一国草包呸,一国王子嘛,就该有承受冒犯的宽容气度。
没啥大不了的。
吸气,呼气
没啥嘛
泰尔斯愤而睁眼,面对一脸不屑的詹恩。
等着,等我从一时的小小挫折里重新振作,英明神武运筹帷幄,扭转局势力挽乾坤,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时候,再来狠狠打他的脸
泰尔斯恶狠狠地想着,悠悠吐出这一口长气。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了。”
泰尔斯板回脸,尽量让自己的话听上去不那么阴阳怪气
“塞西莉亚凯文迪尔女士胆色过人,勇冠三军,智压王子,以一己之力擒拿凶徒归案,为岌岌可危的翡翠城伸张正义,惩恶扬善,顺便要挟我把你放了。”
詹恩冷笑一声,既有讽刺,也有不屑。
“身为兄长,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我知道,你在外面既丢了场子又丢了面子,恼羞成怒,想找回来,”詹恩看也不看他,“所以才来找我。”
泰尔斯又是一噎。
“错,”他咳嗽一声,“事实上,我去抓洛桑二世,去抓这个听命费德里科的杀手,不为别的,正是为了跟你合作,早日洗清你的嫌疑,把你从”
“合作真的”
詹恩语气不屑
“可我怎么记得上一次见面时,你还装模作样端着架子,说还要考虑考虑”
泰尔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
“不,我们上次说的,是你要我展现一点诚意,再来推进我们的合作”
“而我要的是费德里科,”詹恩接上他的话,“他死了吗”
泰尔斯不由一顿。
“我正要说到这个。事实上,因为希莱的冲动和横插一手,我们的合作出了点意外。”
詹恩皱眉回望。
泰尔斯微笑耸肩
“你看,没有洛桑二世和他本该供出的情报,我就没法给那么多场命案结案,也没法顺利地把费德里科定罪处决,更别说在仲裁里洗清你的嫌疑,以裁定你的无辜”
“你是真的没法,”詹恩打断他“还是不想,不舍得”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说,在被你妹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羞辱要挟,颜面尽失之后”王子提高音量,“也许都是。”
詹恩面色一冷
“别废话了,也别演戏了,泰尔斯,说你想要什么”
泰尔斯深深地望着他,几秒后,他叹息开口。
“好吧。因为你妹妹,我不得不付出更多的成本去纠正事态,去维持每况愈下的翡翠城,所以,我相信你有必要为希莱的冲动负上一点连带责任,弥补一下”
詹恩打断了他
“好啊,只要费德里科一死,我顺利还政空明宫,别说弥补维持了,我保证还你一个生机勃勃还富得流油的翡翠城,甚至是整个南岸领。”
他理直气壮地望着泰尔斯。
泰尔斯欲言又止,顿了一下。
“你瞧,又是费德里科。所以我们又回到了原点,”王子摇摇头,“这可行不通。”
詹恩冷冷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让我见希莱一面,我来劝服她,把人犯送还给你。”
“好啊,只要我先找到她,”泰尔斯答应得很痛快,“对了,你要见活的还是死的”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
泰尔斯冷酷的拒绝让詹恩不禁侧目。
“你得明白,小花花,现在的问题不在我,”他深吸一口气,歪过头,“而是她,是你的好妹妹在阻碍我,要挟我,给我制造麻烦,阻止翡翠城回归常态。”
这一次,詹恩盯了他很久。
几秒后,他露出不屑的笑容。
“是啊,我能想象,”南岸守护公爵冷哼道,“等此事传开,想必整座翡翠城都会讥笑,说堂堂星湖公爵被个小女孩儿给耍得团团转,无能的王子连一个杀人犯都逮不住、裙底之星见了女人就耳根子软之类的”
泰尔斯面色微变。
人们,真会那么说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板起脸
“你觉得这很好笑”
“是有一点”
詹恩摇摇头,很快回到主题
“事实上,我是说,这听起来糟透了第二王子行事鲁莽铩羽而归,非但不能在非常时刻保境安民,还让一个凯文迪尔家的小姑娘不假辞色地威胁你,公然抗命,害得你灰头土脸威信全无”
泰尔斯的眉头越皱越紧。
詹恩倒是越说越顺,笑容诡异
“可想而知,新的统治者能力不足,威难服众,上至官僚权贵,下至百姓黎民,人们会很失望,对翡翠城的信心进一步下挫,开始相信翡翠城确实变差了,且必将在混乱中衰落”
泰尔斯忍不住反击道
“于是更方便你拿捏我,逼我向你和你妹妹妥协就范,早日把你放出来拯救翡翠城”
詹恩看了他一眼,不屑轻哼。
“相信我,我事先并不知情,是希莱救人心切,她低估了此举的影响。”
“然而收拾烂摊子的还得是我。”泰尔斯冷冷道。
詹恩笑了。
“那你就更该明白,泰尔斯,你的筹码越来越少了,”他向前倾身,展现出似有若无的威逼感,“丢了钱包,你该去努力找回来,或者回从正途赚钱以弥补损失,而非恼羞成怒之下,讹诈勒索你的好邻居。”
“即便偷我钱包的是好邻居的妹妹”
“别再为你的无能找借口了,泰尔斯,你真觉得没有希莱这一出,你的处境就会变好很多事情看似意外,实乃必然。”
詹恩啧声摇头
“对统治者而言,相比自我反思,归咎他人尤其是弱势者总是更容易些。”
他眯起眼睛
“然而舍难求易,往往是暴政的起源。”
泰尔斯听完这话,沉默良久。
詹恩不肯让步退后。
而他说得没错,经过希莱这么一闹,翡翠城更是岌岌可危。
他没有时间了。
念及此处,王子抬起眼神。
“让我们开诚布公吧,詹恩。费德里科一死,我就失去了制约你的筹码,”泰尔斯肯定地道,“那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詹恩意味不明地哼声。
泰尔斯敲了敲案几
“除非你现在就让我看到,哪怕你重回城主之位,我们之前的协议也依旧作数。”
詹恩微笑道
“比如现在就拿钱还债,还你一个完整的翡翠城,好让你上供给复兴宫”
泰尔斯没有说话。
詹恩笑容一收,面色骤冷。
“那我就失去了制约你的筹码,”鸢尾花公爵寸步不让,“你大有可能在那之后把我拉下马,把费德里科送上位置。”
泰尔斯皱起眉头
“所以这是个死结,没得商量”
詹恩轻嗤一声。
“记得,泰尔斯,你在这里装腔作势,想要勒索讹诈我的每一分每一秒,翡翠城乃至南岸领都在燃烧,而烧掉的部分要想重建回来,需要更多的成本和时间。”
詹恩转过脸去。
“而一旦它被烧成了废墟,彻底沉沦,我们就是两败俱伤,”南岸公爵啧声道,“你父亲不会满意的。”
看着对方的态度,泰尔斯心中一沉。
他不由得想起费德里科方才的话
考虑考虑我的提议,殿下,以此事拿捏詹恩,也许能有惊喜。
泰尔斯轻轻闭上眼睛,在心中叹息。
“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满意的。”王子低声道。
詹恩回过头来,目露疑惑
“你说什么”
泰尔斯睁眼抬头,表情疲惫。
“你知道吗,我也这么劝过他,”他摇摇头,语气苦涩,“我父亲。”
泰尔斯长叹一口气。
“我劝告过他,说他收服西荒的计划出了那么多意外,看似是他运道不佳,实则全是必然,”第二王子靠上椅背,苦笑道,“是他多年来霸道激进所应得的后果。”
听见诸如“收服西荒”这样不得了的字眼,詹恩不由蹙眉。
“而我也劝过他,不要怪责他人,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泰尔斯目光凝固,像在自言自语,“要解决问题,而非解决带来的问题的人更多的时候,他们仅仅只是发现问题的人。”
也许是第一次听泰尔斯情绪化地说起国王,詹恩反应不及,愣住了。
“因为如你所言,舍难求易,往往是暴政的起源,”泰尔斯感慨道,“出自贤君政略,对吧”
“噢”
詹恩目光一动,略有意外
“我还以为你只读过北地人写的书呢,或者是那个翻遍藏书都找不到的神秘作者黑格尔。”
泰尔斯摇摇头,也不多做解释
“但是即便我举剑逼宫,被流放出王都,他也还是不肯听从劝告。他还是一意孤行,坚持要用最快的速度,最猛的力度,不惜代价,把翡翠城纳入囊中。”
詹恩呼吸一滞。
“所以我才自请要来,因为我知道,如果任由他这么做,”王子目光沉痛,其中又带着几分绝望,“那不止翡翠城,王国的崩毁都只是时间问题。”
他想起与凯瑟尔王在巴拉德室里的交锋,只觉得心情疲累。
詹恩眼珠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