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庆宫里甄太妃手指微抖, 连声确认“众目睽睽,那玉磬果真自己碎了”
她心腹大宫女低眉顺眼, 回道“是。搜格格党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网”
甄太妃惨笑一声,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呐, “贤德妃恐怕是疑到我身上了罢。”
虽是问句,却无端笃定。
宫女那张寡淡的脸上也露出愁容, 扶着甄太妃低声道“不若传消息告诉大爷, 请大爷跟贾家转圜一二”
甄太妃摇摇头, 依旧美艳的脸庞上层层脂粉遮不住暮气“老太太没了, 天换了, 咱们家那点子情分面子也不知能撑多久, 不必浪费到这上头。”
宫女窥着她的脸色, 小心问“那玉磬, 是用咱们家的法子炮制的”
甄太妃不知想到什么, 竟露出狠厉之色,连声道“好好好,真是好一个惠皇后, 死了这么多年了, 这宫里还有这位的死忠崇戴之人。真叫我想不到啊,倒叫这些人钻了空子”
那宫女睁大眼睛,愣道“您是说先惠后把那秘法告诉了人, 如今那人用秘法报复咱们”
甄太妃反手一掌, 打的那宫女一个趔趄, 怒道“报复手下败将她早就死成了一抔黄土, 我依旧是珍冠华服,就连我这张脸都还美貌依旧她有什么资格报复我”
说着,坐在宝石镶嵌半人高的铜镜前抚平鬓角,又摸上妆容精致的脸颊,半晌,那手忽然微微颤抖,怒不可遏的把妆台上的明珠宝簪扫了一地。“一面玻璃镜很难得吗内务府怎么还没给本宫送来”
宫女跪在她身后,垂泪不已。内务府向来看人下菜碟儿,自从惠后崩逝后,甄妃恩宠一日不如一日,位份更是再没能重新升作贵妃,只因奉圣夫人仍在,内务府不功不过不会克扣罢了,可等去年老太太也仙逝了,内务府便懈怠轻慢起来。甄太妃性子娇纵,她的寝宫不知道被砸过多少次,那玻璃镜更是不知换过几面了,可自打前次又砸了镜子,内务府竟抬过来一面笨重的铜镜,说是玻璃镜难得,叫先用着这铜镜。这嵌珠镶宝的铜镜在几十年前亦是某位宫室的爱物,但这叫用惯了纤毫毕现的玻璃镜的甄太妃如何能忍。
“娘娘,您暂且忍一忍,等大爷来京述职,亲手把老夫人的遗物呈给太上皇,老圣人必定想念旧情”
这宫女还未说完,甄妃便讽笑一声“那遗物是一面磬,是那面玉人龙纹磬,君恩如覆水,难收”说着,眼角泪水就淌下来。
“尤其是贤德妃进献给皇后的玉磬碎了,就如当日我送给惠后的磬一样,老圣人他知道内情,焉能不疑我”
宫女闻言,跪不住跌坐在地上。惊惶地环视这富丽堂皇却寥落寂寞的宫室,宫室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编磬、玉磬、圆磬、扁磬等等,往日能发出绵长悦耳之声的磬器此刻却无端让人觉着阴冷。
甄太妃小字清磬,最善击磬打乐,因上皇颇喜佛乐,甄磬以此圣宠。老圣人当日盛赞她,说菩萨讲经时有散花天女,甄氏女可做他身侧击磬天女。更由此爬上贵妃之位,甄磬是喜爱收集摆设各种磬器,最得宠的那几年除了她所在的宫殿,整个皇庭大内其余地方都不允许置磬。
可自从惠后外甥女死在贵妃宫门前,惠后疯了一样针对甄贵妃,不仅位份降了,更是威胁到江南甄家。甄妃便经过老圣人之手送给惠后一座玉磬,以作求和赔罪之礼,惠后顾忌着圣人之面,只得陈设在寝殿高几之上。谁知那玉磬是用药浸泡过的,待药性散了,玉也便碎了。
这药并非什么害人性命的毒药,但能使人夜不安枕,噩梦缠身,甄妃想出口气,再则玉石的东西易碎,料想旁人也看不出来。谁知老圣人却是见过的,盖因这是当日甄家太夫人为他乳母时,为护持他,曾经下手用药炮制过一枚玉环惩治过一位欺压他的庶母妃。更料不到的是惠后身体底子早已破败,根本经不住这噩梦难眠,没多久就崩逝了。叫老圣人心中埋下了一根粗刺,甄妃再不复盛宠。那秘法惠后死前已知,只没料到她告诉了人。
此回贤德妃贾氏得到的这尊翠太平有象磬着实珍奇,声音极悠远悦耳,贾元春得甄家和甄太妃之力入宫,见甄太妃爱不释手便主动献给她。甄太妃赏玩两日,思及甄家情势不好过,太上皇年老力衰,便有心与当今一派和缓关系,就把这玉磬送还给贤德妃,对外也只说见猎心喜,借来赏鉴两日罢了。况且太平有象是“天下太平,五谷丰登”的意思,最得做皇帝的喜欢,也只有正宫娘娘才有这底气,才配得上摆设。
甄太妃便策动贤德妃进献给了皇后。籍此循序渐进的向皇后示好,皇后家族从当今默默无闻时便追随麾下,甄太妃希望能通过后族缓和当今的态度,叫甄家能够再送女入宫长伴君王侧。
“一切都砸了。告诉哥哥,万不能把老夫人遗物呈到御前,只表衷心情分罢。”甄太妃神色萎靡,又命心腹,“从库里收拾些贵重书画古董给贤德妃送去,作赔礼之用。多收些。”
那宫女凄惶道“娘娘”
甄太妃摆手道“有贾氏在圣上身边,贾家便安全无虞。贾家摘出来了,看在咱们是老亲的份上,还指望人家能护持帮扶一二,怎好得罪况且这地步了,就算退让低头又怎样,只要三丫头能入宫,都值得她是老夫人一手教导培养起来的,只要三丫头入宫,哪怕只得一个贵人位,也能再护甄家二十年”
甄家下一辈不是没送过人进宫,只是下注下错了,义忠亲王坏了事,连同甄氏女一同折了进去。甄家家主甄应嘉三女生的如兰如玉,才华品貌皆为一时之选,好不容易才等她长到十五六岁,甄家重担筹谋都系在她身上了。
窗外流云渐散,露出一轮皎皎明月。江南甄氏这一代骄奢跋扈,纵横江南的时代终于一去不返。
熙凤正坐在灯下倦绣,贾琏自己掀帘进来。
“哎唷,什么风把国舅老爷吹回来了”王熙凤斜着眼睛看贾琏,似笑非笑。
贾琏数日皆在宁府饮宴享乐,十分不着家,闻言便讪讪的,笑道“岂敢岂敢。真国舅老爷在那头呢,我算什么呢。还多谢你操持劳碌这一家子。”
凤姐“嗤”地一声笑了,也道“不敢不敢,哪儿当得起您一声谢呢只要不被外头的人绊住脚,还记的有咱们这些人,我就要谢天地祖宗了。”
正说笑,就听见外间有人说话,凤姐便问道“是谁”
平儿进来,看一眼贾琏,回道“是太太打发的人,问奶奶可曾改了主意,说有几个十分可靠的掮客,只需入些本钱,每年可得一二千的利。”
贾琏笑道“唷,什么生意买卖这么做的,奶奶赏脸,我也参一股”
熙凤冷笑道“我又不缺银子使,况且就算我缺,横竖不是还有二爷在么。咱们二爷的私房,藏得既密实又多,单靠这个,咱们也过的。何必沾那些灰去。”
贾琏听这话音,几乎疑心凤姐换了个人,这死要钱何时变得这么豁达了。
平儿笑道“我已婉回了,打发她出去了。”
贾琏笑道“到底是什么买卖,你这样看不上眼”
凤姐道“放钱给人使,收高利。”
短短数个字,就教贾琏面色煞白,忙问“你,你,你不会已经掺和了罢这东西要命的”急的胡乱踱步,伸手道“快把那些账薄契票给我,你投进去多少,咱们全不要了,立刻出去平了这账,你这里使唤的人是谁,好不好先封住口。”
凤姐看一眼平儿,奇道“好二爷,你向来油锅里有钱也要掏出来使的,怎么这会子这么大方这么怕况且你没听到么,我没掺和”
贾琏死死盯住凤姐,再三确认,只把凤姐和平儿都问恼了,才用袖子抹一把额上的汗,坐下来。
“我去接林妹妹时,路经海宁,当地望族陈家庶支就因盘剥重利被抄家斩首,纵然有这等显赫的主家,可那些被重利压得家破人亡的苦主还是舍命报复,他家的老夫人都被打残废的苦主活活掐死咬死林姑父规矩严正,不大看得上我,但也给我讲看了不少卷宗案子,说当今重民生,最烦这些,已狠手惩治了不少巨贾名宦了你又成天说最不怕阴司报应只说,我只怕你银子没赠几个,倒把全家栽进去。”
凤姐吐出一口浊气,摆手道“前话莫提,我如今还不够积善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