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七嘴八舌没个定论,眼见就要争吵起来,清泠渊中忽然发出光亮。
山神耕父从水中起身,亲自去迎接那个小姑娘。
“你是谁”
女娃娃懵懂望着面前的人,交握双手很是紧张,“我是绛珠。”
她本是一粒草籽,生在丰山地下,今日帝流浆照的她很是舒服,便鼓起勇气探头到地上看一看。
耕父抬手摸摸绛珠的脑袋,轻轻“咦”了一声。
绛珠吓白了脸,靠着山壁想要回到土里。
“我是丰山的神,”耕父温柔牵起她的手,“也会是你的师父。”
“师父”
绛珠被他拉着往山林里走,眼中满是疑惑。
“乖。”
耕父笑一声,把她做为弟子介绍给众人。
耕父这样的看重,已昭示了这小娃娃的不凡。丰山上的鸟兽待绛珠很是客气,等知道这个女娃娃是草木成精,也就不再奇怪了。
绛珠是初生的小童,对一切都懵然无知,耕父悉心教导,放她在山中熟悉事物。
绛珠采集菖蒲为自己编织新裙子,临水清洗自己沾染泥土的头发,并不往深山里走动。
雍和潜在水里抓鱼,一翻身瞧见这女娃娃,便偷偷游到她身边。
小姑娘很是爱洁,跪在草地上反复洗了几遍头发,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
她探头往水里瞧,见河面映出一个红眼睛、红嘴巴的猿猴脸,不由哇哇大哭。
耕父在清泠渊中凫水,远远听见弟子哭泣,忙飞身去看。
“小绛珠,因何哭泣”
绛珠被他抱在膝上,小脸埋入他衣襟,啜泣并不应声。
耕父探身往水中看,河水清澈见底,并没有什么古怪。
“可是哪里难受”
他把绛珠上下瞧一通,藕节似的胳膊腿儿都好好的,光滑肌肤上也没有伤痕。
绛珠捂脸抽噎,总是哄不好,耕父猜不透小姑娘的心思,只能托鸩女、獜几个才化形不久的小家伙来安慰。
鸩女托着腮帮子,圆滚滚的眼睛里满是不解,“你都有神仙做师父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呀”
绛珠不知道“神仙”是什么,更不知道耕父这个“师父”意味着什么,她现在很是伤心,伤心的都想钻回土里。
原来她长的这么丑陋
鸩女和獜自己都是小孩子,更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最后还是绛珠自己哭累了才停住。
绛珠才化形不足五日,便被迫接受了自己丑陋的事实。
雍和每日潜在水里等那个小姑娘洗头,却总不见人来,心中烦闷数日,便偷着攀在橿树上眺望。
山中不知岁月,等绛珠娉婷袅娜长到成年,始终没有再照过一次面貌。
即使满山鸟兽都称赞她容颜姝丽,她却从来没有相信过。
“绛珠,有新人来啦”
山间采果的女子明眸盼兮,声音清澈宛如溪水“我这就来。”
自一百年前,耕父满腮的胡须由黑转白,他便把自己数千年的积攒全数交给了绛珠。
神仙的寿命虽长,但也不是无休无止的长,如今耕父寿终,这丰山便是绛珠打理。
山前已聚了许多鸟兽,绛珠拨开人群,便见獜已恢复了原型,一只瘦弱的虎爪小犬被藤蔓捆了十七八圈,正可怜巴巴吐舌头
绑他的是个小沙弥,插着腰很是得意。
“你是谁”绛珠割断藤蔓放獜下来,抬眼去看那小沙弥。
“我是雍和。”
这个小沙弥本事了得,没人能驱赶走他,便随他在水边结一个草庐,只不与他来往。
年长的鸟兽聚在一起闲谈,绛珠才知这雍和原先就住在丰山,同耕父体质相似。
耕父每到一个国家,那个国家就会衰败;而雍和则会带来大恐慌。
绛珠留心观察几月,发觉他倒很是老实,丰山也并没有出现什么灾祸。
鸩女喜欢小沙弥俊俏的面容,常常去水边捉鱼。獜和她打小形影不离,只有鸩女去水边时不跟着,还会生她的气。
绛珠不管这些事情。每年山上的钟声响起,便是到了霜降之时,她忙着带领山民采集果子,顾不得旁的。
等忙过采果,绛珠才猛然发觉山中的小兽常常去草庐玩耍,仿佛很是喜欢雍和。
“你从来不来,为什么”
雍和倒吊在树上,鼻尖抵着绛珠的鼻子。
绛珠退后一步,抬手朝他嘴里塞进一个果子。
雍和坐正身子,见她背着背篓慢慢走远,鼓动腮帮子狠狠咀嚼果肉。
“我最不喜欢吃酸的”
他站在树枝上大声呐喊,惊起鸟雀扑飞。
丰山上有九口钟,每到霜降时便会鸣响。也不知什么时候起,钟声再响时,采果的人里多了雍和。
他背着自己编织的背篓,抱着才化形的小兽在树林中穿梭,不消一会就装了满满一筐,倒在草地上随人拿着吃。
“今天要去雍和叔叔那里玩吗”
“要”
雍和、雍和,好像所有人都在谈论雍和,还有他水边那间草庐。
绛珠托腮想心事,雍和忽然凑到她面前,“他们都喜欢去我那里玩耍,你为什么不来”
绛珠想一想,认真道“我不喜欢猴子。”
雍和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缩在草庐里再也不到她面前晃悠。
鸩女神神秘秘地找她说话“你和雍和吵架啦”
他们好像并没有说过几句话,绛珠抿抿嘴,话都没说过几句,又能吵什么呢
丰山上的钟声又响过一百一十三回,獜盯着鸩女圆鼓鼓的腹部猜测他们会生出什么。
水边采菖蒲的小兽跳入水中嬉戏,忽然发觉常年关闭的草庐开了门,立刻叫嚷起来。
“雍和叔叔出关啦”
其实他并没有见过这位“雍和叔叔”,但他的父母常说起这人,连带他也觉得亲切。
雍和临水照照自己的面容,反复变化出几副样貌,笑问那小兽“叔叔哪张脸更好看”
小兽懵懂不分美丑,对对手指,“绛珠娘娘最好看。”
雍和爽朗一笑,伸手将他抱起,“那咱们就去找绛珠娘娘”
绛珠的住所就在丰山石洞中,是耕父凿出的洞府。
她细细理顺了一头青丝,换上最喜欢的衣裙,深深吸一口气,望向石桌上的陶盆。那盆中盛满了清水,可以照见她的面容。
自她幼年在河边见到自己的脸,三百多年来再也没有去过水边,连日常洗漱都要闭紧眼睛
也许、也许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变漂亮了呢
“绛珠娘娘”
小兽在洞外的呼唤击碎了绛珠的勇气,她低低叹一声,开门往外去看。
雍和站在日光下,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也许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样貌。
绛珠缓慢走到他面前,轻轻伸出了手。
“你”把孩子给我。
雍和一把握住她的手,“我愿意”
绛珠顿一顿,见他眉开眼笑的模样,把后半句默默咽下去。
小兽看看这个瞧瞧那个,默默顺腿爬下地,去找自己的父母说话。
“雍和”
獜把小兽抱起来亲亲,转头朝鸩女笑道“我就说他俩要成一对”
成不成的绛珠也没说,鸩女见他们日日一处,到了晚上却各回各家,一拍腿儿,和獜道“都没开窍呢,跟过家家酒似的。”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年,丰山鸟兽更迭数代,绛珠和雍和始终这副样子。
“我听说有个人很会炼丹,”绛珠捡出一个甜果递给雍和,“吃了会变漂亮吗”
雍和揉揉她的脑袋,“那咱们去找他要来吃吃。”
背着两个葫芦路过的老君默然站住脚。
作者有话要说 老君你有事吗
不小心进了贼窝的既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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