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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谣

十八岁的宁安长公主是不折不扣的京都明珠, 其美貌与张扬的性子闻名京城, 不管是京中的官宦勋贵,还是城中的平民百姓, 几乎都遇见过策马扬鞭鲜妍明媚的宁安公主。

“姑母比起一众宗室子弟,在玩乐方面, 可真是一点不落人后。”盛临煊想着,又笑道“朕还记得,父皇曾与母后叹气, 说幸好姑母不是生成了男儿, 不然定是个混世魔王。”

沈珺悦目露向往“公主年少的时光, 真正风华无限。”

“是啊, 只是姑母如此, 父皇却十分头疼。”盛临煊想起亦不免摇头。

十八岁的碧玉年华, 在大盛皇朝,女子基本都已出阁了,便有少数耽搁的, 家中亦无不着急重视。

宁安身为公主, 晚嫁倒也无妨, 只是她仍是那样的行事做派, 先帝却不得不担心了。寻摸满京城的适龄好男儿让她相看,宁安却总能挑出人家的不好来。

又因她女扮男装在外玩闹时与平南侯世子起了龃龉,下了人家的脸,闹得平南侯面上亦挂不住,先帝说她, 她却频频顶嘴,惹得先帝在气怒之下头一回严厉斥责了她。

宁安不服气,扭头就出了宫门,又甩了随行护卫,一个人骑马出城。那时正值年末,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天气。她一时任性纵情的结果,就是差点被冻成冰棍,又累又饿,瑟瑟发抖。

在尊贵的宁安长公主殿下孤立无援,骑着马踱步在官道上的时候,便遇见了徐义杉。彼时他正领着一队人马飞骑出京,要往西北去。

他们马速迅疾,宁安却又慢吞吞占据着道路,狭路相逢,徐义杉身边的副将老远看见挡在路中间的一人一马时,便已鸣哨示警。

宁安听见鸣哨声时,也没想与人为难,倒是想要扯动缰绳让到路边。然而她实在被冻得狠了,戴着鹿皮手套的双手手指僵硬,动作便十分笨拙缓慢。

着急过路的一方见鸣哨过后“他”还不让行,便有人冲她大喊“速速让开”语气自然称不上好。

宁安今日被兄长责骂,出来泄气却把自己冻得够呛,忍着气要给人让路吧,却还被人吼了一顿。

骄娇惯了的宁安,立刻就炸了。于是避让的动作改成了横马当道,挡住了来势汹汹的人马。

徐义杉等人不妨“他”不仅不让开,反倒越发故意,已到了近前还没有让路的意思,一个个便只能急急勒马。

扬起的马蹄带起霜尘,宁安挺直腰背,冷着一张欺霜傲雪的脸,全然不为所动。

这便是徐义杉与宁安长公主的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两人从未见过,彼此互不相识。

徐义杉是镇国公的嫡幼孙,父亲为镇国公世子,他的父亲与祖父都镇守在边关,他自己在边关出生,幼时也曾回京中待过几年,只不过七八岁上又被父亲接到了边关亲自教导。

镇国公府乃大盛第一将门,第一代镇国公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为大盛立下汗马功劳,被封镇国公,爵位世袭罔替。

镇国公府的爵位是一代代徐家人的鲜血传承下来的,百年间尽管也曾遭受危机,但最终趟过走到了今日。徐家人骁勇善战,嫡系长年累月驻守在苦寒边塞拱卫国门,是皇帝最为倚重的肱骨重臣。

君臣相宜,在京城中,镇国公府的门第可比王爵,是一等豪门世家。

徐家的男儿自幼习武,在边关亦与士兵同吃同住,吃苦耐劳。因而徐义杉虽出生高门,身上却毫无京城子弟的纨绔习性。

他这次本是奉母命回京,但回京不过几日却接到父亲的急信,言镇国公入冬后便染了疾,久治不愈渐成沉疴。徐义杉的父亲镇国公世子已请旨送镇国公回京,遂命徐义杉速回边关,接应祖父车架归家。

徐义杉双眉紧皱,打量着眼前拦路之人。

宁安虽作男装打扮,但露出来的五官实在美艳,身披狐裘大氅,头发与一半的脸都掩在兜帽内,她姿态骄矜,雌雄莫辩。

观她一身装扮,便知必也是出生贵族,只不知是那一家的小公子,如此傲气。

她单人匹马,面对在场一众其实凛然的军士却丝毫不怯场。一双美目朝当先的徐义杉看来,抬了抬尖尖的下巴,嘴唇抿成直线,一脸不悦。

徐义杉不想因小事耽搁,顿了顿,便朝她拱手抱拳道“在下镇国公府徐义杉,有急事出城,烦请阁下让一让路。”

宁安听他报了镇国公府的名号,心下微讶,不由得正视起徐义杉来。

他身披黑色大氅,内里是一身银色轻甲,眼神清正,面容俊朗,端坐马上的身姿矫健威武,此刻正凝眉看着她。

宁安与他视线交汇,不知怎的心口如被撞了一下,忽然便亮了自己“公主”的身份,指着他不由分说道“你送本公主回京。”

徐义杉面沉如水。虽惊疑于她的身份,但是他此刻心系祖父,哪来的闲情送这刁蛮公主,故而婉拒道“臣实有要事在身,不若令臣的副将与家将送长公主回去,如此可好”

宁安察言观色,看他似乎隐有不耐,当下便有些不高兴,但是她虽骄纵,却非蛮不讲理,因此便忍气问他“本公主倒要听听,你到底有何要事,连本公主也不顾”

徐义杉见她似乎一定要知道,也懒得费心再应付她,沉声直言道“家祖父病重,实在不能耽搁,请长公主恕罪。”

“镇国公病重”宁安不意竟是这种事情,她身为皇室公主,自然知道镇国公的名号,对这位大将军也敬重有加。

她惊了一瞬,忙想拉动缰绳催马避开,语气也和缓了许多,对徐义杉道“国公大人乃国之重器,断不可有事,那你快去吧。”

徐义杉颇感意外,原以为她或许还要纠缠,不想她却又通情达理起来,暗忖这位公主倒也并非无理取闹之人。

但总归也松了一口气,正想点出几名家将护送她。

谁知宁安冻了一日,双手双脚僵冷,几乎抓不住缰绳,手忙脚乱了半天,马儿从鼻子喷出一口气,却是朝着徐义杉这边踱步而来,而非让到道旁。

宁安气恼道“踏雪”

踏雪根本不顾主人的心情,反而踱步到徐义杉的黑马面前,两只马儿喷着鼻息,歪着头凑在一起,忽然厮磨起来。

宁安目瞪口呆,徐义杉面上也闪过一丝尴尬,两只马儿离得这样近,马上的主人也不过离着两步远。

“这”宁安看了徐义杉一眼,忽然咬牙从马上滑下。

“长公主”徐义杉见她动作不畅,忙翻身下马,接住下马时脚下踉跄的宁安。

徐义杉扶她站好,便立刻收回手。

方才那一刻,宁安跌进他怀里,兜帽上的一圈绒毛碰到他的脸,她整个人轻轻软软,像一片轻云撞在他胸口。

他握住的那只手腕,那么纤柔细瘦,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那张精致的小脸。

宁安与他相比,身量实在太过娇小,撞进他怀里的时候,宁安不可避免地触及他身上散发的热气,又闻到他身上清幽冷凝的气味,觉得手脚更不听使唤了。

两人相对而站,向来明丽快意的宁安长公主垂着眼帘不说话,心思端正的徐义杉也有些无措。

“你”

“您”

两人同时开口,飞快对了一眼,又同时闭上嘴。

宁安只觉自己从未这样冲动过,可是这一刻的她却不想控制。她盯着道旁的一棵树,口中却道“世人只知道我是宁安长公主,你必定也是如此。但宁安只是封号,我叫,盛世谣。”

盛世谣,盛世谣歌。

徐义杉将这几个字在口舌间转过,将“盛世谣”三个字默念了几遍,便憨憨地回道“臣,记住了”

听他这么说,宁安两边唇角禁不住翘起,有了笑模样。

徐义杉轻咳了咳,正色道“天色不早,公主请回城吧。”又回头点了四名家将出来,命他们将宁安长公主安全送回皇城。

他将踏雪拉到道旁,对宁安伸出一臂,“请长公主上马。”

宁安悄悄地咬了咬唇,水眸清凌凌地看了他一眼,便走到他身边,一手接过缰绳,一手撑着他的手臂,翻上了马背。

他在马下拱手抱拳“请公主先行。”

宁安没再犹豫,看着他的眼神清澈明亮,真诚道“愿镇国公无恙,徐将军此行顺利。”说完便轻吒一声,催马前行。

徐义杉定定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片刻,神色渐渐收敛,又恢复了冷峻的表情。他回头飞身上马,眼神中透出坚毅“出发”

两人的相遇不过极短暂的时间,然而却又都给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对方心中留下了一个独特的剪影。

这日过后,宁安便总是借着各种事情不着痕迹地打听着镇国公府的事情,当然主要是为打听徐义杉。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安稳多年的边关烽烟再起,慑服于镇国公威名的草原异族西厥部得到了镇国公病危的情报后,狼子野心打破和平的局面,率兵来犯。

镇国公本人拒绝回京,坐镇中军,徐家男儿热血上阵,拒敌于国门之外。

那一年,宁安自知道边关起了战事,一颗心便好似被提了起来。虽她在京中仍张扬行事,与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她的皇兄还是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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