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答应我好不好”
夏瑜伸手去牵夏修音身侧的手指,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晃着。
姐姐似乎陷入回忆,神色软化。
夏瑜又是开心,又是难过。
姐姐果然最喜欢小时候的她。
“进来吧。”夏修音侧了侧身,“我帮你。”
“嗯”喜悦和潮气同时漾在她的瞳孔。
夏瑜的发质细软,绕在手指柔顺滑凉。
夏修音坐在女孩身后,将发丝捧在手心,细致、耐心地梳理吹干。
卧室里很安静,听不见风声。
良久。
压抑不住的轻泣由轻颤的双肩看出端倪。
夏瑜哭了。
她都满足她的心思了,她还是哭了。
她这么好哭。
夏修音的动作顿了顿,又状似未闻。
当她最后按回吹风机开关,女孩已经收拾好情绪。
“好了。”她道。
女孩回头向她舒展开一个乖巧干净的笑,眼睛弯得很好看。
“谢谢姐姐。”
一点泪痕都看不出了。
“不用谢。”夏修音摸摸她的脑袋。
夏瑜惊喜地亮着眼睛,她垂首等姐姐将手撤开,才期期艾艾道“姐姐,还有晚安吻”
夏修音沉默着与她对视,而后俯身,在她前额触了触。
“晚安。”
夏瑜珍惜地用手捂好,好像这样,这个吻就可以留存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开春,夏瑜收敛了些。
她重新变得乖软、听话,好像年前的那几场禁忌的吻随着积雪一起慢慢融掉,杳无踪迹。
夏修音则始终温柔,她的眼神、动作,似乎都与之前无二。
与夏瑜还是孩子时一般。
这让夏瑜的心凉了凉,又口中发涩地庆幸。
至少,姐姐依旧待她亲密。
她要学会满足。
三月初,夏修音回到南城,提前从花店订了一束玫瑰。
她拨弄着沾露的花苞,穿过墓林,找寻着夏臻的墓。
夏臻生前非豪宅不入,死后居所亦非常人所及的奢华。
碑身是上好的花岗岩,中心嵌着烧瓷小像,碑座独占不小面积。
未几,夏修音骤然停住脚,捏着花束,立在墓前几米处。
头发花白的方端醉眼惺忪地坐在碑座旁,看向她,仔细盯了会,蓦然笑道,
“修音,你来啦。”
“爸爸,你也是来拜祭妈妈的吗”她问。
方端诧异地摇摇头,“你干嘛这么想”
他又道,“修音,爸爸好久没见你了。”
方端是真的老了,面部尽显颓败,大衣系得歪七扭八。
浓重的酒气从他的口腔漫出来,又或许他全身上下都是酒臭。
这样不体面的方端,找不出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夏修音一时疑心,自己会否辨错了人。
“是有一段日子了。”
锡市与南城,两个小时的高铁,足够将他们的世界隔绝得彻底。
“修音,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呢”方端认真,“爸爸一直在等你。”
“你只有爸爸了,我们应该一起好好地过。”
夏修音居高临下。
“爸爸,你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方端神情几分癫狂,他咬着牙,“我哪错了怎么连你都敢说我错了”
他似乎被卷进更久远的记忆里,动荡、提心吊胆。
但他看着夏修音的脸又平静下来。
“你和你妈妈长得越来越不像了。”他目光慈爱,欣慰道,“夏臻知道,一定会气得把你塞回肚子里再生一遍。”
“生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
夏修音安静地与他对视。
长空掠过无名鸟,只三两点,啁啾清啼,悦耳动听。
夏修音突然笑,“爸爸,你年纪大了。”
她说得很慢,好让方端把每一个字都听清。
“瞧你满脸的皱纹。你的背是不是挺不直了”
“妈妈知道,一定会嫌弃。”
她看着方端的神情一分分变得难堪。
他摸着自己的脸,手指扣在眼角细纹处。
夏修音侧身打量起夏臻的墓碑。
黑白小像,夏臻挑着唇,凌厉美艳的眉眼透着嘲讽。
她幼时最怕夏臻露出这样的笑。
方端用手掌盖住脸。
夏修音替他觉得悲哀。
夏臻与方端结婚的理由粗浅到可笑。
“方端长得最好看,我想拥有一个漂亮的孩子。”彼时,夏臻搂着她,“看,修音,你长得多漂亮。”
“和我多像。”
夏臻将一切当作一场大型的游戏,夏修音是她喜爱的娃娃,方端是她的工具。
她的世界观扭曲,所以折磨着爱她的人。
“爸爸,妈妈不爱你。”夏修音道,“妈妈爱她自己。”
爱她亲手创造的幻梦,方端和夏修音都是演员。
方端闷闷地笑。
“别说得我好像很可怜。”
“夏修音,你不也一样”
他撑着身体看她,
“你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还不是不把你放在心上”
乏味、无聊的对话。
夏修音想。
可以结束了。
她经由方端,将玫瑰摆在墓前。
“妈妈,现在我不爱你了。”她低声道。
夏修音的指尖从夏臻的脸庞滑落。
她有了想要爱的人。
那个人能够容纳她所有的爱,哪怕再灰暗的爱,也被仔细地收藏。
“夏修音,可怜虫”
“夏臻不爱你,我也不爱你”
方端半躺在碑座,目光放空,喃喃。
“没人爱你,没人。”
夏修音并不着恼。
方端已经戳不到她的痛处,有柔软坚硬的东西覆在了她的伤口,将她保护得很好。
“爸爸。”她声音柔和。
“我不是你。”
夏修音裹紧外套,一步步走离方端。
她回头看,方端像是一摊褐色的烂泥。
怀中的手机震动。
姐姐,你回南城了吗
下一次,可不可以带我一起
小心翼翼的口吻。
夏修音的眸色染了暖意。
好。
她是被爱着的。
被年轻的、炙热纯净的灵魂深爱。
她的所有期许都在被满足。
她们会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