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 四面窗开着,雨帘如串珠,炽寰翘脚坐在侧边,他手一抬,就跟这家里的大老爷似的,一群跟鳄姐学过涂脂抹粉的小妖端着茶出来,温骁没喝, 甚至没坐下。
他背着手站在门前,眉头紧锁。
俞星城理了理裙摆, 坐在正座上慢慢喝了一口茶“武昌府成了泄洪的受灾地,这是他们对皇上明晃晃的反击,而且武昌这样的江河通衢受灾,当地的粮食、产业、河港造成的损失难以计算,死伤的百姓只怕更是皇上派你去, 就是想要你下死手。”
温骁瘦高的背影在灰白的天色前,他半晌道“若这大堰决堤乃是人为我愿意听皇上的意思。当年血洗乌斯藏,我虽然自知罪孽,却并不后悔因为我见过他们以人皮做鼓, 以人骨为勺,我见他们把成千上万的农奴推入火坑祭祀, 也见过无数修建宫殿的可怜奴隶北埋入地基。我不会因为杀了千百个罪孽的喇嘛僧侣而自诩正义, 但我知道,如果重来我还会杀他们的。”
“你说这些让大堰决堤者,与那些乌斯藏的喇嘛们, 又有什么区别”
俞星城望着他“这件事如果要裁决,怕是很难。皇上要用你的威名和手段,你也愿意”
温骁“我愿意再给他当刀。因为至少他对于这些人的做法震怒且厌恶,至少我这把刀是握在一个活生生的人手里的。但你想太子呢他一直很冷静且高高在上,温先文的事儿他一无所知汉阳府大堰的事儿他也一无所知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错,甚至可能比燕王殿下还有能力,但我不喜欢他。”
俞星城站起身来,走到温骁身边。
温骁轻声道“有时候我看着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看到他渊博的学问,看到他的谨慎聪颖,我只觉得很不喜欢。他太像个古典的太子,如此的深沉多知又不表露态度。但你说他和那群江南豪绅的势力,谁是刀,谁是人或者说它们二者都不是人”
俞星城轻声道“皇上如果要你雷厉风行的去杀,你就去做吧。更要做的漂亮。”
温骁“燕王殿下的意思是,他不想直接牵扯进这一局争锋里,他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此次前去汉阳府大堰,全程只与你联络,大事小事若是来不及报告燕王,便都由你定夺。更何况你又人在工部。我这边明日就南下,关于图纸上是否能看出大堰的问题这事儿你要加紧调查了。”
俞星城一愣“我来负责,这是殿下的意思”
温骁“是。殿下既需要你在京师,又需要你的手段。皇上要的只是结果,或许握着我这把刀的人,是你才对。殿下自有训练好的渡鸦与灵鸽,如若传信不及,也可调用两地的妖馆来往。我会每日将大小情况回报于你,你如果有了消息也要通知于我。”
温骁“殿下的意思是,此事不只是要反击,更要掀起风浪。要知道我们的对手已经在朝堂盘踞了太久。”
俞星城垂下眼睛“我懂了。”
温骁看着她侧脸,笑了笑“我惯常苦大仇深的,你便不要露出这幅样子了。咱们世学学府的俞先生,大家眼里的万事通,我更想看你自信满满的模样。”
俞星城抬眼看他,竟似乎察觉到他内心的不安,反向安慰道“你且南下,不必怕。此事有你,有我还有殿下,我们共同承担。我不会让你滥杀一个无辜,但我们携手,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魁。”
雨渐渐停歇,当俞星城送走了温骁,回到院子里就发现已经没有多少雨滴了。她收起伞来,穿过廊下,就瞧见炽寰坐在院子里一块假山石上,侧耳听一个盘踞的红色蜥蜴向他报告消息。他神色似乎有点恼怒,那瞳孔中央闪出几分金光来,那蜥蜴警觉,瞧见了俞星城,尾巴猛地竖起来,而后倏的钻进假山石的洞中,往下溜进草丛不见了。
炽寰转脸瞧见俞星城,瞳孔中金色消失了,他忍不住咧嘴,从假山石上蹦下来“你刚刚掐我胳膊干嘛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本来是俞星城想问他,那火蜥蜴跟他汇报了什么。
让炽寰蹦跶过来这样一打岔,她脑子一慌神,也忘了,炽寰站的特别近,穿着一身的黑衣,低头看她。俞星城脑子停转,只道“啊、嗯没什么,就是不想让你在温骁面前乱说什么。否则你只给我打着伞,自己淋雨,看起来太奇怪。”
炽寰弯下腰来瞧她,就跟要端详她的脸似的“那你在车上抓我手干嘛”
俞星城瞧着他,她张口想问
隐地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你终将埋骨的地方吗是说你要在我身边,度过短暂的最后的时光
而后等我死去的时候,你也去赴死吗
所以这隐地是因为你本就活的没劲了想要了结几千年大妖的生涯
还是说你认定与我生活在一起就足够了,如果我作为凡人死去,你便也觉得没意思,所以才声称自己找到了隐地
俞星城害怕这个答案太重。
她怕炽寰说出很不得了的话。
俞星城越想越慌。这个还幼稚的家伙,不是只赌气的说过几句不像样的“老子爱你”之类的胡话,却又不与她商量的做了这样大的决定。
难道他便是头一回开了窍,便认定了她
俞星城听说过有些妖性情天真,又固执认人,但她从来没觉得炽寰也会是这样的性格。以至于现在,她不敢开口向炽寰确认。
若是炽寰真的说,认定了她,陪她过个几十年便同死,她真是要不知道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如果她说让他不要这样,他怕是只会生气伤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