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拂衣私下里曾对天痞道“为何不将老祖已逝的消息告诉他。”
“不能说。别看这小兔崽子整天没人样,但却重情义。一旦告诉他真相,便知道镇子陷入危机,随时都有可能跟宗师传承拼个鱼死网破。那样一来,就是把他打死,他也不会走”
接下来的许多天,都没什么动静,柳书竹以为此事已经揭过。在床上卧了这么久,他早就心浮气躁。伤势还没好彻底,就迫不及待的出了门,绕着三位首领的住处,喊上黑虎,满镇子去找小萝莉。半天没找见,便自顾着上了山。
黑虎和他同病相怜,都伤在屁股上,不过黑虎皮糙肉厚,伤势早已痊愈。一路颠簸,屁股不敢坐实,隐隐发痛,往山上的古庙而来。
庙宇间,萧拂衣席地坐在殿前,已在那里等他。
“三叔,你不是在镇子里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柳书竹满脸警惕,不时瞄向佛龛后面的石板,害怕私藏的宝贝被发现。
萧拂衣拂了拂衣袖上的尘土“这庙又不是你家的。你能来,三叔为何不能来”说着一指黑虎,“黑毛畜生,这些年你好吃懒做,几只小狼都敢欺负你,我看你是老了。有本事去打只大个儿的猎物来,让我瞧瞧,你是虎还是猫”
黑虎喷气,满脸不服,暴吼一声,钻进了林子。
“书竹,你过来,三叔想跟你说说话。”萧拂衣拍拍身边的石阶,对他道。
柳书竹依言乖乖坐下,但过了大半天,萧拂衣却不说话。
“书竹,你的名字是三叔为你取的,你知道三叔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柳书竹心道还不是因为你院子里栽了几颗破柳树、几行竹子,又自负饱读诗书,胡乱拼凑在一起,也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柳霸天、柳逆天、柳灭天、柳诛天、柳日天、柳天一,哪个听上去都比柳书竹强百倍,尤其最后两个,简直是霸气侧漏。
做强盗的,拦山断路,首重气势。到时候只需大喝一声,响出匪号,能让人未战而丧胆。如果从路边蹦出来后,告诉人家你叫小甜甜,能抢到东西才怪
名字是好名字,取在土匪身上,两相糟蹋。但他不敢这么回答,而是装作虚心倾听教诲。
“柳乃垂枝,有骨能弯,弯而不折;竹是硬节,中空而傲首,又宁折不屈;书中自有乾坤日月,通天地而博古今,不管武道精深到何种程度,都要识文断字。传说中,那些深奥的古武秘技,都是天文所撰,如果心法都不识,苦修毕生,也依旧是个门外汉。这里面的深意,你懂多少”
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到了萧拂衣嘴里,不管有没有噱头,都能说出花样来。柳书竹左耳进右耳出,唯唯诺诺装着附和。
“你自幼长于匪窝,可没有人生来就是强盗。”
“我就是。”柳书竹强辩,“做强盗多好,天底下那么多苦命人,谁能有如此好福气,高兴了去抢别人,不高兴了也去抢别人。三叔要是做腻了,头领的位子可别轻易让了,我先从三把手干起,也算是历练。”
萧拂衣不跟他计较,而是高深一笑“世间法则,永不会变,弱肉强食也是古来如此,天经地义。做强盗没什么不好。可是,你觉得你将来能做到什么程度,强盗头子若是软面团,又有谁会服你三叔如果没有晋入辟谷,你以为那些桀骜的汉子会对三叔毕恭毕敬”
柳书竹一想也对,实力代表一切,王者也绝非偶然。强盗窝里,谁的拳头大,谁就先吃肉,剩下的就只能喝汤。
“那些宗师正统,如果不是忌惮远游的老祖,早就联手把响马镇连根拔除了。大宗师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却能让万人俯首,又凭什么”
这些年,由于柳书竹实在太淘气任性,萧拂衣每次找他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动手不动口。像现在这样的谈心,很久未见了。
两人一座就是半个晌午,黑虎才拖着一只六七百斤的山牛回来,呼哧呼哧喘气,累得不轻,却蔑视的将山牛拖到了萧拂衣眼前。
“去,跟黑毛畜生到溪边掏干净了,让三叔尝尝你的手艺。”
佛殿中,肉香浓郁,萧拂衣不再避讳,倒是柳书竹,担心的看了看殿中泥菩萨的泥胎碎片,心里发毛,脑中的血珠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仙山秘谷,湍流险滩,天涯海角有没有神仙宝境,有没有长生不死,有没有圣贤遗迹,你难道就想一辈子窝在大山内,守着几方破石烂瓦、几个瞪眼毛贼,虚度此生”萧拂衣循循善诱,语中的瑰丽的确令人神往,“不想出去闯一闯”
柳书竹早已试探清楚,萧拂衣无非是来劝他去那所谓的黑水学院求武。好男儿志在四方,天痞刚说时,他已有些心动,只是在这片大山里,有太多他舍不下的情义。
“你想过没有,老祖宗而今已经有一百零三岁,续命草也只能续他七年寿元了。七年之后,你就一定敢保证能晋入武道大宗师你不行,那姬紫浩却未必不行。月王城底蕴深厚,到时候,响马镇恐怕真的要散伙喽”
柳书竹沉吟,半晌不答。
“哎,到时候你大老爹,你二娘,还有你三叔我,都得让那小子撕成八瓣。你跟璇儿,你们俩就等着上街要饭吧,还不能让人给认出来”
“三叔,大老爹用了什么损招,才把你收买了这种不靠谱的事情,你首先应该翻脸骂娘才对”
“前程”萧拂衣断然道,又伸出两根手指,“咳咳,还有二斤铁树龙花茶。”
柳书竹终于耷拉下脑袋“北境那么远,前途未卜,我要是真去了,怕一个回不来”
“你怕了。”萧拂衣笑道。
柳书竹满嘴的油荤,一咧嘴,天底下还真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尿裤子。抬头望向天边云朵,威威寰宇,茫茫大地,长叹了一句“只是怕别离”
谢二娘翻箱倒柜,忙忙碌碌“出了大山以后,外面的天气就凉了,多带几件衣衫保暖。”
柳书竹点头“嗯。”
“还有,你最爱吃的莲子肉桂粥再多装几盒,比喝水止渴,百草焖黄羊里面的灵粹不要吃,只吃外面的嫩肉便好,到时候别忘了让人用文火先温一下”
柳书竹再点头“嗯”
“对了,险些忘了,鹿皮靴穿在脚上不保暖,走远路不经磨。你们再等等,老娘这就进山,宰一只白熊,给你做双新的熊皮短靴”
说着,谢二娘就要去取立在门边的八角铜锤。
柳书竹喊了她三声,才将她喊住“二娘你忘了,竹儿脚上穿的就是熊皮短靴,新的。”
确定行程后,谢二娘抄起兵器,半夜一个人进了深山,在白熊经过的地方守了四天,才遇到一头倒霉的熊,剥了一整张皮回来,又连夜把熊皮变成了柳书竹脚上的靴子。
“一双不够,怎么也得有两双备用的。”
柳书竹忙扯住她的手,轻声道“二娘,你已经缝了六双了,都在箱子里了。”
“哦。”谢二娘像是丢了魂一样,这才把柳书竹一把揽进怀里,大哭出声。既无妩媚,也没有了彪悍。
“娘不放心你,那传送大阵要是不能用了,赶紧回来。”